隔日，素沅与陆溪来到了城外临时设置的难民营，洛红玉今早刚回来，马不停蹄地又赶过来安抚灾民。
顾云止与莫灵问也在一旁协助，掌管药庐的蒋汐却不在此处。
陆溪前去与洛红玉商量事宜，顾云止放下手中的活加入其中，只剩下莫灵问一个人在一旁被一群小孩子缠住，脱身不得。
她本是好心，看孩子嫌药苦不肯吃药，便拿出糖块来哄，不想周围的孩子们一齐涌了上来，叽叽喳喳地喊着“神仙姐姐，我也要吃糖。”
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乖巧的，比如这群孩子就能敏锐地感觉到莫灵问的良善，一边喊着药苦，一边试图用脏兮兮的小手去拿她手里的糖。
莫灵问带的糖块见了光，没有得到满足的孩子们开始哭闹，莫灵问着急安抚，却无济于事。
好烦啊，这群小孩。
素沅心想，难为莫灵问还这么有耐心一个一个地哄，素沅对小孩子没有什么同情心，大概是因为她小时候也是从一群小孩子里面抢吃的。
为了一块馒头就能用指甲将别人的手臂掐得青紫，遇到一个好心肠的人，便不停地磕头说着好话，“神仙姐姐”算什么，她还叫过王母娘娘在世，天君爷爷开恩了呢。
就连能进她医馆的小孩子，也得是她点了头，太闹腾的想都别想。
“灵问，我正找你呢，快来帮我看看这边是怎么回事。”素沅说着上前，将莫灵问拉走，期间有没有硬推开几个小孩什么的，谁又看见了呢，她只是想帮莫灵问解围罢了。
她拉着莫灵问走到一边，正巧看到了蒋汐，原来她是在这边熬药。
素沅上前去帮她的忙，莫灵问帮不上手，就选择在一边看着火。
“多亏了素沅你给我药材，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蒋汐向她道谢。
“举手之劳，这些药材还算常见，医圣谷名下的医馆里倒是有些储备。我哥哥叮嘱我一定要尽快送来，怕耽误了这里的情况。”
“是啊，南城那边闹饥荒，这些都是逃难过来的，饿得就剩皮包骨了，幸好病症只是一些小风寒，还没有出现什么大乱子。你没看见那群小孩子有得吃了以后都能跑能跳了吗，”蒋汐
头疼地扶了扶额，“但凡见到我就跟我抱怨药苦，要糖吃，我是不敢再出去了，宁愿被苦药熏，不像灵问，对着再皮的孩子都能笑眯眯的。”
莫灵问闻言，悄悄羞红了脸，她见素沅并没有说出刚刚她被孩子们缠得手足无措的事情，暗自放心，又感激地朝她看了一眼，继续为药炉扇火。
莫灵问不善言辞，蒋汐刚才就看到了她的窘迫，这才忍不住在她面前这么说，若是莫灵问能表示赞同，她当即就能拉住她的手叫她几招治那群孩子的法子。
可莫灵问性子太柔软了，好像跟谁都不敢大声说话，更别提呵斥了。
蒋汐见莫灵问不开口，也不便再多言，又与素沅一道整理起药材来。
“你们这群小鬼干什么！！”
一道尖利的女声响起。
素沅暗道倒霉，最后还是起身与莫灵问她们二人一起前去查看情况。
走近一看，果然，还是那个让她讨厌的人，洛舒姈。
洛舒姈大概是来找洛红玉的，孩子们以为又来了个给糖吃的“神仙姐姐”，于是又围了过去，这才让洛舒姈发怒。
孩子们早就一哄而散，也正好免得被小孩子看了笑话。
见到莫灵问来了，洛舒姈气冲冲地说，“这儿的孩子都这么野蛮吗，不给糖还不让过路了不成？”
“抱歉，是我的不是，”莫灵问喏喏地说，“一开始是我跟顾大哥一起的，后来他走了，我一个人...”
“你一个人什么？”洛舒姈忍不住呛道，“你不是自幼就想要当一位好母亲吗，怎么，现在让你看个孩子都看不好，还当什么母亲呀。”
“舒姈，别说了。”蒋汐看不下去，出来制止。
“蒋姐姐怕什么，不是她自己说的吗。”洛舒姈可一点也不怕这几个人，她表姐与她们一般年岁就已经能统领偌大的护生堂，心怀大爱，可不会说什么长大了要当一位好母亲这样小家子气的话。
“姈儿！”
洛红玉匆匆赶来，身后是顾云止，陆溪，被落在了后面。
素沅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专心看着眼前的好戏。
“表姐！”洛舒姈一看到洛红玉就向她跑去，拉着她的手一阵的诉苦。
洛红玉却不吃她撒娇的这一套，问责她为何对着一群孩子如此疾言厉色。
“这....我....我一心来找表姐，哪想着那群孩子拦着我不让走，我一时心急才....”
“这里的孩子都是逃难过来的，少拿你在家里的大小姐做派在这儿显摆，”洛红玉皱眉，“他们只是饿了才会这样，是我们做得不够，你又怎么能这样对待一群孩子。”
洛舒姈眼见着理亏，眼珠子一转，又扯上了莫灵问，“还不是因为她，我过来的时候根本没有见到旁人，这些孩子只看到我一个，可不就缠上我了吗？”
“灵问，是这样吗？”洛红玉询问。
“是....可是....”莫灵问怯怯地想要解释，可洛红玉直接转头教育起洛舒姈来，洛舒姈装作受教的样子连连点头，又朝她撒娇，
“可是，莫姐姐不是自小就想要当一位好母亲吗，我还以为她定然是会寸步不离的照顾这群孩子的，表姐，若是莫姐姐在的话，我说不定就不会犯这个错了。”
“灵问是过来帮我了，别说的好像她偷懒了一样，当时素沅也在，她也能作证。”蒋汐看不过去，忙为莫灵问正名。
“的确，是我拉着灵问离开的，因为我担心蒋汐这边人手不够，所以过来帮她的忙。”素沅笑着解释，“幸好有灵问在，不然我们只怕是忙不过来呢。”
“哦，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莫姐姐只会想着当好母亲的事，想不到其他的呢，是我成见了。”洛舒姈装装样子，赔礼了事。
“姈儿知道误会了就好，知错能改，”一旁的顾云止开口，“人总是会成长的。”
“我的姐姐可是心怀苍生的女子，这世间谁能比得上，天天在身边耳濡目染的，也得学个两成吧。”洛舒姈嘻嘻哈哈地拉着洛红玉就要回去。
顾云止跟着一道离开了，蒋汐要回去看药，而陆溪，
他刚刚才赶到。
在一切都结束了之后，他才姗姗来迟，即使他已经因为推动轮椅而出了一身薄汗，但遇到急事的洛红玉根本顾不上行动不便的陆溪。
陆溪见洛红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努力平复着呼吸，对素沅说自己还有事需要留在这里，让她自己先回去吧。
是有事，还是想等洛红玉回来？
素沅没有多问，嘱咐了他一番后，拉上莫灵问离开了。
“灵问，灵问？”
莫灵问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晃了神，不好意思地朝素沅道歉。
“无事，我这院子里本就没什么稀奇的，隔壁院子里全是些年岁不大的孩子，我怕他们烦你，索性拉着你陪我在这儿闲坐，我这儿平时不怎么待客，是我考虑不周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在想方才发生的事....”
莫灵问有些沮丧，因为她并没有像顾大哥说的那样有所成长，她还是想要当一位好母亲。
这本不会是错，可她是神器的继承者，是被神选中的七大家族的继承者之一。
她的理想应该像洛红玉一样救助世人，守护苍生，而不是只想着当一位好母亲。
当她第一次将心中的理想说出口时，周围虽然没有人开口嘲笑，可是他们的眼神里写着，
“这就是神器的继承人吗”
“怎么跟着洛小姐这么久还会有这样肤浅的想法。”
“天下苍生与一己私利孰轻孰重。”
可莫灵问依旧有认真为了这件事努力，蒋汐会夸她的厨艺很不错，也会在她照顾小孩子的时候认真指点她。
可其他人却不会，护生堂里的女干事们都以建功立业为荣，对于安居在家相夫教子的生活感到嗤之以鼻。
“女子生来自由，本就不应被拘束在一方天地之间，更不应受困于孩子家宅，”洛红玉像教导一个不懂事的孩童一般，对她说，“女子这一生，应该翱翔于天际才是。”
见她还是一脸呆愣，洛红玉叹了一口气，像是在感叹她的天真与不谙世事，亦像是在感叹她的不争气。
想当一位好母亲，是一件错的事吗？
莫灵问不明白，可她的母亲告诉她，能成为她的母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
她问素沅，是否她想成为一位好母亲是错的呢。
“能让灵问你这样执着，想来你的母亲一定待你很好很好。”
是的，她母亲给了她全部的爱，让她知礼晓事，会带她四处游历。
那年家中遭难，母亲带着她与一众仆人出逃，好不容易到了安全的地方，却口粮告罄。
所有人都将口粮尽可能省下给孩子吃。
母亲身边的老仆进言，不若将莫灵问的那份口粮分给其他孩童，一来彰显主家仁慈，二来可以换剩下众仆的忠心，以保接下来的行程顺利。
她母亲怒叱道“我要名声，要道义，要有人护，是我自己要的，便该我自己去挣，凭什么要我的孩儿吃苦！”
“若今日她不是我的孩儿，那她便可以多吃一口粮，而不是要她把她那丁点儿口粮让出去。她托生到我肚子里便是来享福的，别的孩子有的，我的孩子也该有。”
在她说完她的理想之后，母亲也没有像别人那样露出不理解的神情，她只是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没有人说女子只可以相夫教子，也没有人说女子只可以建功立业，只要心中畅快，做什么都可以。
母亲给了莫灵问十足的偏爱，她便也向往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有着她与母亲一般的血脉相连，而她也会如她的母亲那般爱护着那个孩子。
素沅听罢只是笑一笑，并没有说话，莫灵问说是不是自己这些想法太小家子气了。
“怎么会，又不是所有的鸟儿都能像鹰隼一样翱翔高空，洛姑娘不是经常说吗，女子是自由的。”
莫灵问得了肯定，有些不好意思，又问素沅她的母亲是什么样的。
她的母亲吗？她也很爱她的孩子们，在饥荒之中她宁愿自己饿着也会让他们吃上东西，就是这样一位母亲，在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抛弃了她。
“我的母亲，在我六岁的时候，拿我换了四个白面馍馍。”
那时候，她的名字叫“四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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