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买到了最后一张飞回华城的机票。
找到座位,她没骨头般蜷坐下去。这段五个小时的航班足够她小憩。
飞机还在滑行,初冬的阴沉天气,大朵灰云挤在一起,把日光遮得严实。很难想象,现在是正午时间。
今天似乎不适合飞行。可高原地区的航班稀少,林疏别无选择。
关机前最后一刻,林疏把导出的编辑文案发给统筹编导。机舱内灯光熄灭,飞机起飞,林疏的差事终于告一段落。
毛毯带来的温暖让林疏很快迷迷糊糊,坠入梦乡。
只是这一路并不太平。
林疏是被广播吵醒的。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正在遭受气流颠簸,请您系好安全带…”
乘务长的声音急促,机械的吐字叫人不安。机舱突然上下颠了好几下,林疏心脏猛地一抽。
随即,小孩哭喊声、乘客抱怨声此起彼伏。
林疏推上舷窗,有水珠像流星一般划过,遍布水痕的窗后,是厚厚的云层堆挤。
“这什么鬼天气?吓人的呀……”旁边的中年女人声音尖锐。
林疏紧了紧裹着的毛毯,脑袋轻靠在窗边,重新闭上眼睛。
嗯,雨声好入眠。
好在飞机后半段还算平稳,林疏也狠狠补了个好觉。
在等行李转盘的时候,林疏才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
摁下开机,瞬间二十多条未接电话跳出来。都是同一条号码,红色的数字晃得眼睛疼。
林疏点了回拨。
“爸。”
“阿疏!怎么手机关机了…”林敬山絮絮叨叨,带点气恼。
“刚下飞机。”林疏语气平静。
“那你也得和我说一声啊,找不到人真是……”
林敬山还没结束输出。
林疏听了好几分钟,正好也取到了行李。
“对了,今晚一起和江叔叔一家吃顿饭。江赴来华城这边工作了。你还记得么?小时候一起玩的……”
江赴。林疏想了想。
哦。是那个狐狸眼。
-
林敬山和江伟平是大学舍友,上下铺。三十多年的交情。在林疏和林敬山搬来华城之前,两家经常见面。
林疏十五岁那年,妈妈去世。
是雨天,车祸。
十年前的事,林疏也没能记清全部。当时大脑混沌,很难存储记忆。以至于过了这么久,林疏关于那段时间,只剩几个碎片。
林疏最后一次贴在妈妈耳边,蓝文君已经睁不开眼睛。
升学,搬家。她只记得,搬离海城那日,依旧是下雨天,满城的金桂香气。
而妈妈,会永远葬在这里。
至于江赴,上一次见面是更久远的事。林疏甚至快忘了他的样子,那双狐狸眼,睫毛低垂,带着笑意眨了又眨,是林疏对他最后一点印象。
—
华城今天却是好天气,只是初冬的风还是蛮横。
林敬山给林疏买了一套小公寓,离杂志社很近,林疏平常自己住在这里。
林疏拖着行李回到家,花洒冲刷皮肤的那刻,她才稍稍清醒,林疏闭上眼,脸往花洒头上凑,她的脸快被冻僵了。
林疏擦干身体,套上羊毛衫。吹干的微卷发啜满香气,林疏习惯将头发挽起。
最后穿上大衣,雪白色。林疏坐在玄关给林敬山发消息。
餐厅选在华城酒家,林敬山父女到的时候,江家四口已经坐下了。
包厢里的氛围瞬间热络了起来,林敬山和江伟平一个劲儿地寒暄。
“江叔叔好,秀如阿姨好。”林疏抿了抿嘴唇笑道。
江家夫妇俩笑得眼睛弯弯:“阿疏!都长成大姑娘了!”
“阿疏姐!好久不见!”一道清冽男声,是江家二儿子江寄,他向林疏招了招手,又拍了一下隔壁那人的肩。
林疏点头回应,目光向角落看去。
男人轻挨椅背,穿着黑色外套更显得瘦削。
那人抬眸,眼尾勾起,压出的双眼皮褶皱朝外盛开,像孔雀尾巴。清澈明亮的瞳孔冲淡了眉眼间的锋利,倒掺了几分温柔。
林疏怔了怔,人长大了,这双眼睛倒是一点也没变。
“林疏。”倒是江赴先开了口。
“不认识了?”他莫名地,弯了嘴角。
林疏挪开视线,小幅度垂了下脑袋:
“嗯。好久不见了。”
“阿疏姐,以后啊咱们得经常见了。”江寄仰起笑脸。
“江寄说的没错!”江伟平朝着林敬山端起酒杯,“这不,俩孩子都到华城这边来,读书工作的,还托赖老林帮着照顾照顾啊!”
“这还用说!没问题!”林敬山拍拍胸脯,酒杯碰撞,丁零作响。
林疏无言瞧着父亲,这幅开怀畅快的模样,有多久没见。
十年光阴,阴影却拖拽至今。
“听说阿疏现在是大编辑呀!那个杂志《风物》封面都写了阿疏名字。真是出息!”江伟平笑着赞道。
“只是有几期参与得比较多,江叔叔过奖了。”林疏摆摆手。
林敬山颇骄傲地笑出声,又拍拍江伟平肩膀:“你家俩孩子也不错啊!江赴科大研究生毕业,又自己出来开研究室,年轻有为。江寄这小子也考上华大研究生,真是前途无量!”
江赴朝林敬山举起酒杯,脊背微躬:“叔叔过奖了。”
饭桌上推杯换盏,已酒过三巡,弦月被灰白的云簇着,看不出天空的底色。
“说来也是文君没福气,没能看到两家孩子都长大成才了…”许秀如低声叹道。
“文君要是能看到,也会很开心吧。”江伟平跟着怀念。
林敬山抿了口酒:“…她呀。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一杯酒入喉,又勉强提起嘴角:“所以啊,咱们活着的人,要更加高兴,得带着她的那一份啊!”
“这话说得没错!今天高兴!喝!”
林疏紧握着玻璃酒杯,指纹都要被压平。
要是妈妈还活着……
她小口饮着杯中酒,涩得发苦。但她不在乎,直至饮尽,又斟了一杯。
林疏盯着酒杯出神。
这些年,至亲离世的痛苦被时间稀释。林疏与父亲搬离海城后,与母亲相关的记忆越来越少,像空间不断缩紧,仿佛只剩下林疏与林敬山的无声喑哑。
妈妈的名字,她有多久没有听别人提起。
生疏却无比亲切。
林疏扯出一个笑,可眼泪要坠不坠。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要伸手去斟。
忽地,黑色衣袖挡在林疏前面,修长的手指捏住酒瓶,一下子提了起来。
林疏偏过头,江赴若无其事地往自己杯里斟满酒,然后把酒瓶放自己另一侧。
“别喝酒了,缓一缓。”江赴向着林疏靠近了些,低低地劝。
说着拿过林疏的杯子往里倒了半杯温水,递过来。
林疏接过,灼烧和辛辣感后知后觉,漫上喉咙。
“阿疏也不小了,又这么优秀,肯定谈男朋友了吧?”许秀如试探地问,“哪像我们家臭儿子,只怕是没人要的…”
林疏摇头:“还没有。阿姨说笑了。”
许秀如会心一笑:“阿疏,你年轻又这么漂亮,谈谈恋爱多好!”
林疏垂下眼,摆了摆脑袋,嘴唇轻抿。
“江赴这小子也一根筋,一天到晚就顾着工作,这么大了也没找个对象,把我愁的呀。”许秀如眉头微皱,可眼睛里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阿疏你帮我看看,他是不是你们现在女孩子喜欢的类型啊……”
“咳……妈。别说了。”江赴呛了一口酒。
“女孩子的喜欢,他应该不缺吧。”
林疏现在才认真端详起江赴的脸,狐狸眼此刻微红,睫毛向下垂着,倒是有点惹人怜爱的样子。
“阿姨,您应该不用太担心的。”林疏认真回答。
“那我就放心了。”许秀如笑出声。
“老江和老林都喝多了,我和江寄先送老林回去。”许秀如交代着,“江赴,你送阿疏回家,今天太晚了,女孩子自己还是不安全。”
“不用麻烦了。阿姨…”林疏还要拒绝。
“这么晚了,你又喝了酒,怎么能让你自己回去?”许秀如拍了拍林疏肩膀,笑道:
“你就把江赴当保镖就成,随你使唤。”
说着和江寄分别架起江伟平和林敬山,总算是缓缓挪着走了。
热闹的气氛消散,林疏瞥一眼旁边的人。
久违地,有些经年的熟悉感。
蓝文君去世后,林疏变得有些孤僻,不太搭理人,连江家的饭局也很少出现。
她对着江赴的脸发呆,回忆一片片地涌入大脑,和江赴有关的记忆,都在她最无所顾忌的孩童时代。林疏心里突然升腾起丝丝的暖。
“走吧。”江赴不自然地别过脸,避开林疏的视线。
林疏回过神,跟在江赴后面,不紧不慢地走。
穿过酒店连廊,初冬的风没由来地又刮起来,林疏猛地缩了缩脖子,清醒了不少。
“要不,”林疏停了下来,“你先回去吧。”
“什么?”江赴转过身,一阵凉风扬起。
林疏更清醒了:“我自己回去也可以,你今天也喝了不少,早点回家。”
今天喝了酒,她怕失态。
江赴撩起眼皮,轻笑出声,在冷风里传来的声音无比清晰:
“真把我当保镖打发啊。林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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