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疾步进入东堂，蓝昭刚一转头，就见到一个留胡子的中年男人，绯色官服的补子上绣着一只鹭鸶。
官职应该是正六品上，看来是刺史。
蓝昭的视线又移到屋内已经起身走到门边的女子身上。
是这个刺史的女儿吧，叫韫蕙。
“小姐，老爷回来了。”侍女走到门边向男子行礼，又退至韫蕙身边扶她站起。
韫蕙体弱无力，被人扶着站起走几步路便开始喘气，另一个侍女急忙上前搀扶起她。
如此以来倒像架着她在走。
刺史站在阶下，面色焦急，只能干着急地伸出双手但又想到女大避父，一双手在半空中无措起伏，不敢落在女儿的身上。
蓝昭追出门外，挂在院中一棵桂树上。
韫蕙虚弱地摆手，她手指苍白纤细，虽说弱柳扶风、纤纤弱质，但其周身气质大方得体，眼神清明。
蓝昭神情微动，瞳孔紧紧跟随从韫蕙体内钻出的一缕黑气。
她猝不及防倒挂在桂树上，用膝弯勾住树枝，整个人贴近韫蕙的后背，眼疾手快地将黑气抓在手心。
“是怨鬼。”
由于蓝昭是鬼魂的形态，可以随意穿过凡人的身躯，她腰上使力，荡起上半身，穿过韫蕙的身体。恍惚间有一瞬跟韫蕙对上了视线，待她放开双腿落地，再看过去时韫蕙已经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对视是蓝昭的错觉。
“公主公主，为什么丢下雪娥？”
雪娥看蓝昭进去半天没有动静，终于还是呆不住追进了东堂。
蓝昭在她冲到身边时，不动声色把黑气融进她魂魄里。
“不是丢下你，这里面鬼色森森，你太弱了受不了，”她提高一点声量，故作惊讶一指，“你看，都变黑了！”
雪娥连忙低头查看，果然魂魄变得灰不溜秋，她四处摸摸惊慌道：“怎么办，公主，我觉得我不舒服。”
蓝昭安慰她，“没事，远离这里就无事。”
这边蓝昭还没打发走雪娥，那边忧心忡忡的刺史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抹起了眼泪。
“都怪爹爹，我们韫蕙才受了惊吓没法开口说话。”
韫蕙见状挣开侍女的搀扶，隔着衣袖握住刺史的手臂，连连摆手安慰他。
刺史满脸欣慰，“我们韫蕙真是蕙质兰心，不仅在十年前救下北巡的皇帝陛下，受封北裕县主，如今生着病还这么体贴爹爹。”
“当初爹爹不该让你去玉溪山陪驾，那女子跌落山崖害的你直到今日也无法开口啊……”
韫蕙垂下眼眸，放下扶着刺史的手，捧心西子般捂住胸口，骨软筋酥地靠进侍女的怀中。
“韫蕙累了？”
刺史忙招呼侍女将她扶进屋中，“快去休息吧，爹爹不打扰你了。”
韫蕙被搀扶着转身，忽然刺史又叫住了她。
“对了韫蕙，爹爹此次前往锦州，给你带回了一支木簪，虽说不如金玉珍贵，但精雕细琢实在美丽，便买了下来送给你。”
韫蕙没有回头，侍女接下簪子递给韫蕙。
这是支紫檀缠枝莲花簪，韫蕙将它攥在手里，侧头向刺史的方向微微福身。
步上台阶时，蓝昭注意到她眼中匆匆闪过的嫌恶。
又转头瞥见刺史一脸的讨好笑容。
“公主，他身为父亲怎么对女儿如此谄媚？”雪娥虽搞不懂，但对这些细节捕捉地十分到位。
蓝昭皱眉，暂时没有头绪，于是拉走了雪娥。
“先离开吧。”
那白衣秀士必定不是道士，蓝昭借试探剑气的空档，发现秀士身上没有修为。
但此人来头绝对不小，那举世无双的剑器不用说，就凭那身行头，他就绝非寻常百姓。
“公主，我们现在去哪？”雪娥在路边水缸边照镜子，看魂魄已经恢复如常，心情好多了。
蓝昭靠在墙边，等她照完镜子。
两次接触剑气，蓝昭已经对那柄剑的气息十分熟悉，顺着这条路走到头就有一家客栈，那气息就停在此处。
“鬼魂可以附身凡人吗？”蓝昭问还站在水缸上的雪娥。
雪娥摸着下巴思索，“有阿飘告诉我，能附身的鬼都是恶鬼，他们有极其强大的怨气，这些怨气把他们的魂魄烧成红色甚至黑色，一旦附身就会被鬼差追捕扔进油锅无□□回。”
蓝昭看看自己蓝白杂色的魂魄，又看看雪娥纯白无瑕的魂魄，略有些遗憾。
把雪娥从水缸上拉下来，抬脚离开时，蓝昭忽然问，“你怎么会有影子？”
只有凡人才会在水面上留下倒影，雪娥一个弱鬼怎么能以水为镜？
蓝昭飞身站上水缸，低头一看，发现自己也有影子！
雪娥累了，蹲在地上说，“有阿飘告诉我，魂魄力量强大的鬼魂，是可以以**为镜的。”
**蓝昭是知道的，死过人装过怨鬼的水就是**。
“这水缸里……”蓝昭落到地面，伸手摸了下水面。
雪娥说：“这里的人很喜欢男孩，好多人家会在这缸里淹死刚出生的女婴，大概四十年前这缸里淹死的一个女婴成了怨鬼。”
蓝昭神情触动，眉毛不悦地压低，长叹一口气。
“你知道的真多。”
有雪娥待在身边，也是十分不错的。
雪娥听了夸奖，嘴角不自觉向上扬起，站起来抱住蓝昭的手臂。
“这是以前一个从云州飘到河川道的女鬼给我讲的，”她兴奋地手舞足蹈，因为能帮助到公主而开心，“我在河川道飘了一百年，见过了无数的阿飘，他们给我讲过好多事情！”
蓝昭哄小孩一样，摸摸雪娥的头发，“那以后你讲给我听。”
“好啊好啊。”
两人在客栈房间的横梁上排排坐，雪娥无聊地晃腿，“公主，我们在这里盯着他干什么呀？”
蓝昭举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雪娥噤声，她也压低声音道：“等到子时我要附到他身上。”
“公主，只有恶鬼可以，而且公主附身凡人会被鬼差追杀的。”雪娥学她的样子，用气声提醒蓝昭。
蓝昭漫不经心地点头，“他不一样，可以一试。”
不就是白天那个白衣服的公子吗？有什么不一样呢？
雪娥不愿意从公主身边离开，又实在好奇，于是拉长了身体凑到床榻上呼吸均匀规律的男子身边。
除了长得好看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雪娥恢复原状，抱着双臂百思不得其解。
可公主说可以，应该就可以吧，毕竟我的公主殿下天下第一冰雪聪明。
弯月高悬，子时终于到了。
蓝昭挥手呼开窗户，在月光照到床榻上的男子时，俯身冲了下去。
雪娥正打瞌睡呢，一眨眼的功夫身边那么大个公主就不见了。
“雪娥？”
床上的男子睁开眼睛，开口唤雪娥。
雪娥跳下横梁，凑到男子眼前挥手，“公主？公主真的成功了！”
可男子一双鹿眼变得凌厉，在屋内扫视一圈，皱起了眉头。
“雪娥，我现在看不见你。”
看来得到了凡人的躯体，却要舍弃一些做鬼魂时的特性。
雪娥听到这话，头失落地耷拉下去。
蓝昭在屋内搜寻一番，在窗边小几上找到了文房四宝，给狼毫墨笔沾上墨汁，“你写下来。”
雪娥兴奋地拿起毛笔，却在落笔时犯了难。
她不识字，更别提写了，真是愁人。
蓝昭看毛笔悬在半空，半天无法落下，就猜到了原委。
无奈地叹口气，蓝昭取过毛笔放下，“你就待在我身边不要乱跑就行，我看不见你也就暂时没法保护你，要保护好自己知道了吗？”
狼毫落在纸上，画了个圈。
蓝昭点点头，便开始在这房间内搜寻起来，男子的身上目前只有中衣，白日瞧见的月白云纹袍在柜子上叠得方方正正的。
蓝昭很轻易地在外袍袖子中摸到了路引。
却不想还有意外收获，蓝昭打开那巴掌大的小册子，居然是敕牒。蓝昭仔仔细细通读一遍后，惊讶于此人的身份，目光转移到床榻上，果不其然又在枕头底下找到了金鱼符。
蓝昭失笑，真是天助我也，以为就是个富贾之子，不曾想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
“李璟，字正卿……好名字，但愿你是个正人君子。”
蓝昭花一晚上时间将这人底细摸了个大概，还让雪娥去隔壁把白日跟在李璟身后的男子的路引偷来看。
“陆谦，字居翌，原来不是李璟的家仆，既然是同僚，在外居然还以主仆相称，奇也怪哉。”
虽说如今看不见雪娥，但一些不得见人的小动作还非得她来做才方便。
“记得要跟紧我，别跑丢了。”蓝昭不放心，多次叮嘱她。
雪娥站在她身后点头，意识到公主看不见后拿起桌上的茶盏，敲了两下。
等到天明，一夜未睡的蓝昭借用李璟的身体，来到隔壁叫醒陆谦。
“少爷，为何起这么早？”
卯时刚过，晨光微熹，陆谦匆忙洗漱后跟上迫不及待出门的李璟。
李璟抽出腰后的折扇，有规律地敲在掌心。
“昨日说话要去刺史府，我已经写好拜贴了。”
陆谦手中依旧提着昨日的长剑，闻言稀奇道：“未免太早了些，我们忽然到访稍有不妥啊。”
“诶，此话有误，”李璟举起折扇轻轻摇晃，“此刻刺史府必定巴不得我们上门。”
李璟走在前头，看向不远处黑云压头的刺史府。
昨晚有大事发生呐……
二人一鬼刚走到刺史府便看见府中小厮慌慌张张地打开偏门。
“哎呀，二位真人真是及时雨，快快救救我家县主。”
敕牒：授予官职的正式文书或委任状，是官员的身份凭证，起到证明官员身份和职务的作用。一式两份，一份留在吏部一份由官员随身携带。官员上任时必须携带敕牒，且由于敕牒盖有吏部大印，极其难以伪造。
鱼符：一种鱼形符契，表示官员的品级和身份，也可凭此调遣军队。亲王及三品以上官员佩戴金质的鱼符，三品至五品官员佩戴银质鱼符，六品以下佩戴铜质鱼符。通常分为左右两半，可相契合，左符放在吏部作为底根，右符由官员携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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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真假县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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