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路,竹影婆娑,斑斑点点的月色坠在地上,凄凄瑟瑟。
季星一脚一脚踩着点走,排解对饭局的不甘愿态度。
脚背上淤青愈加狰狞,季星丝毫不在意,走了几步无声叹了口气,微微转身:“江总怎么还有跟踪人的嗜好?”
身后人气定神闲,毫无被抓包的羞耻,想了想纠正她:“我光明正大,怎么能叫跟踪。”
夜雾湿重,季星却烦闷,连身后的脚步也觉得累赘刺耳,却又不想过多反驳,干脆闷头往前走。
“随你。”
包厢私密,松木牌匾上写着——遥寄庭。
她仰头,遥寄遥寄,遥有此寄。
寄给谁?
她哼笑一声,收敛面容,换上温良的表情,身后那讨厌的脚步也早已不见。
终究是要孤军奋战,她料定唯有这种结果。
敞然而开,和煦谈笑声朗朗传来,会客区在转角后的大庭院里,听声音大概四五个人,季星估摸着,内心煎熬。
侍应生的到来打破她想要延迟的心,被迫一同进去。
“囡囡贴心,我看着也喜欢,竹君你可真是不要对她太苛刻才好。”
盘着发髻的女人低眉,却未置一词。
飘渺光,好巧不巧跃在左眼睑下泪痣,季星驻足几秒,眸光淡漠,转而一笑,踏出转角盲区。
季星的出现突兀地像是投入无风潭面的不识趣的石子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会让自己在不合时宜的时刻故意出现,像是某种独属于她的恶趣味。
眼前那张颇为不满的表情就是她恶趣味成功的标志。
季星敛着温良的笑,欠身坐到对面的位置上,虽然恶趣味,但与长辈的礼仪不曾丢失。
姚期本就偏爱她,许久不见,自是满脸欢喜。
“星星真是好久没见了,”略有些嗔怪道:“也没想着来看看阿姨,怪让人难过的。”
季星除了家人,从小便是与姚期亲厚,知她是说笑,便也坡下驴,笑着告饶。
“你现在发展好,巡展多,你妈妈也是担心你,你也别觉得烦就和竹君离了心才是啊。”
倒好的藏红花缓缓推到她面前,带着温和的劝意。
红花旋落,直至杯底,不再波澜。
季星笑得缜密,不泄情绪,点头应下,只有她自己知道施竹君——她的母亲,到底在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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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竹般无可指摘的手指,平稳压着红酒杯底,缓缓挪至身前轻晃。
剪裁挺括合身的白衬衫想遮住的不知是身体还是心思。
季星微掀眼皮看着对面正慢条斯理吃着三文鱼的江禾,那点虚假的惊讶连装都懒得装。
看到姚期的时候就猜到**分今天要和谁吃饭了。
直到他刚才走进来,也只是顺势应证了她猜测的准确性。
“小树,你和星星小时候不是关系最好了,难得见上多聊聊天。”
季星夹着寿司的筷子顿了一下,这个称呼从姚期嘴里说出来实在太久违了。
大概是有不成文的规定,家里孩子出生总会找些懂五行的先生算一算自家孩子的缺失。
江家这样的大家庭也无例外。
季星至今记得,江禾因为被算出命里缺木被取小名叫小树的那个晚上,愣是在她房间里哭了半宿不肯走,只求她以后不准在外人面前叫他的小名。
没别的理由,就一个,这种小家子气的小名实在有损他在学校威武的形象。
在他那里吃的瘪够多了,今天尤其令她不快,心里起了坏心眼儿。
手里的筷子慢慢被放下,她莞尔,唇瓣弯起,“是啊小树,这么久没见,不和我说说你游学的奇闻趣事吗?”
甜到发腻的声线让江禾瞬间如鲠在喉,季星自己也忍不住掐了掐虎口。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知道是在膈应他还是在膈应自己。
他向来最能忍耐,能够忍耐一切突变的事件,此刻的突变不过季星罢了。
天色早已彻底笼罩下来,没有一丝疏透的意思,无情是这天地一贯的做派。
再回神,他早笑得温润,“确实很久没见了,那母亲您和伯母慢慢吃,我们出去走走,叙叙旧。”
他的话语总是周到,就像此刻的他,一切都恰到好处,没有一处能让人挑出错处,倒是她,从来不合时宜。
她就不该来的,今天这场饭局里,没有人见到她是觉得开心的。
疏影横斜,婆娑竹叶一点点筛落月色,好不温柔。
季星伸手,影子打在掌心,晃了晃又很快跳走,没抓得住。
“季星,我们已经是生疏到这种程度的关系了吗?”
身后有金属刮擦的声响,接连便是火石摩擦的动静,却没有光亮。
季星耸耸肩,抿唇,故作轻松。
“害,别说我们几年没见了,人家几周不见都会生疏几分钟,流程而已嘛。”
从头到尾,却没敢回一次头。
要她当面被识破而认输,绝无可能。
况且还是被江禾,那更无可能。
清妙的一阵风顺着耳廓吹过,无一丝凉意,只是发丝被撩拨些许混乱。
她伸手,在脑后绾起一个髻儿。
身旁多了一处遮挡,她知道,江禾走近了。
今天穿得鞋落了下风,即便本身不矮,在他身边仍显逊色。
江禾从来拿她没什么办法,叹息间几不可察的无奈。
想问她过得好不好,可他全都知道,显得虚假。
想听她问问他,可又不想让她知晓他那时的处境。
到最后,变成了无声的寂静。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相顾无言了……
原本放松的手缓缓在口袋里蜷缩起来,紧紧压抑着。
“这次回来,多久?”季星大概总是不忍他们落入这样沉默的境地,以前是,现在还是没能改掉这个习惯。
那眸光里看不清企图,也看不到答案。
院落寒凉,西装单薄,光有风度却没了温度。
他转头,突然自哂,就那样毫不掩饰的望着季星,没有一丝探究,只是纯粹的看着她。
“家在这里,我又走去哪里。”
这次是回家。
回来了,便不会再走,季星。
低头,脚下是贴着膏药的脚背,猩红俨然被遮住,一丝不透。
“今天只是吃饭?”
“没这么简单吧。”季星语气清冷,原本有一搭没一搭走着的步伐也停了下来。
她转身,看着他,在等一个答案。
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原本是两家人一起吃饭,偏偏两位父亲都不在场,季星生疑,再正常不过。
石板路本就崎岖,薄底鞋走在上面就略显逊色了,江禾沉默,插着的手慢慢从口袋中抽出,手腕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了一条黑色皮绳,串着的貌似是一颗银色珠子。
季星眸色闪烁片刻,从腕骨痣处滑落敛回。
看他样子也是不会说了。
“如果我说,真的只是吃饭,”夜里早春仍寒凉,他眸色深深,“你信吗?”
“你说是,我就当是了。”
脚背越发肿胀发痛了,对于他说什么已经了无心思,眉心时不时隆起一些弧度,转瞬而逝。
横渠湾是越往里走越有兴味的,可游园的人没有兴致一切都不过是空话。
路灯一步一亮,地上人影一前一后龋龋独行,影子倒是勾连,人却离得远。
“回去吧,我走得累了。”
江禾兀自开口道。
季星:“?”
下午见到还穿着运动衫跑步的人现在说走路走累了…
不过她也懒得琢磨,反正她也脚疼,正中她下怀,干脆承他的台阶就下了。
“那回吧。”
江禾实在无奈,好像说话按字收费,能少说就不说。
快要到时,身后有人喊:“星星。”
被水涤过的风铃般遥远的音,太过飘渺,如梦。
有一瞬时空交错的幻觉,季星肩颈紧绷,几秒后侧身。
“你……”季星欲言又止,原本满腔的闷乏,像被突来的阵风打得七零八落没了章法。
江禾像是没看到她眼中情绪,轻声短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颗糖。
伸手,递到她眼前。
道:“你不开心。”
——千纸鹤糖
因为光而变得多彩的糖纸可以叠成千纸鹤,所以那时他们都这么为它命名,季星曾经有一段时间很是沉迷,但那时年纪小,对任何东西的喜欢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能翻篇。
江禾还是一如既往的擅察人心,只是走了一会儿就戳穿了她。
“你还记得。”
季星没有拒绝,伸手,糖果从指尖落进她手心,糖纸很硬,毛毛地挠了挠她的手心,路灯闪了闪。
江禾嘴角微扬,“嗯”了一声。
浅黄色的灯光,是屋内,他们站在屋外,相对而立。
切切察察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听不出在说什么。
季星握紧那颗糖,转身要开门,还没触到门框,微凉的手被外来温度入侵包裹。
“跟我走。”
季星,跟我走吧。
第二次,重逢后的第一面,他第二次对她说。
裙摆被风挽留,飘在身后恋恋不舍,季星看着走在前面的江禾。
有些恍惚,好像一直以来,他始终走在前面,往前走,不曾停留过。
温度总是让人留恋,就像光总让人想靠近。
季星一路没说话,江禾也没打破。
在府北独墅时停下,她道了谢,转身,一次也没回头。
车内顶灯长久亮着,笼罩江禾周身。
“小江总,我们走吗?”司机小心翼翼开口。
“再等一会儿。”
偌大的房子,季星站在玄关处长久没有出声,也没动。
掌心捏的太久又太紧,糖纸戳得手心发红,麻木到已经没了痛感。
黑暗中,季星张开手,寂静的房子里,只有糖纸舒展的窸窣声。
刺啦啦的声音,糖纸被剥开,小颗硬糖在牙齿之间碰撞。
好甜。
青苹果味,她那时最喜欢。
因为她以为江禾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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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flashb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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