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掉了一半,在空中随风鞠躬。
“明年你撑不到腊月初八就能退休回归大地。”贺鸣跳高一巴掌把对联糊上去。
他要离开这里了,这个事情让他雀跃,走两步就想跳起来摸个高。
“墙角!往那儿戳。”
“轻点儿轻点儿,这要卖个好价钱的。”
“知道了,别瞎指挥。”
声音里饱含不耐烦,贺鸣很熟悉,是张耀阳的声音。
球球躲闪的很及时,像是在和对方玩闹,触手饶有兴致的甩来甩去,看到贺鸣的时候才分神蹭上了墙皮上的灰尘,委屈的叫着要飞过来。
张耀阳趁这个机会抬手又想拿着晾衣架往上插。
贺鸣从来没有打过张耀阳。
打狗也要看主人,何况是一只被主人当成皇帝伺候的蠢猪。
那姑姑姑父为什么这么惊慌失措的往他这边跑呢?
可能也觉得他们儿子该挨揍吧。
“艹,贺鸣你他妈……”
第一拳,打在猪头。
“你怎么回事儿,他还是个孩子……”
第二拳,打在肿一点的猪头上。
贺鸣明明满腔怒火,也知道自己必然会打的这个人见血才罢休,但是又想笑,为什么一直打脸啊,可能是那天看了长发男生拍皮球手痒了?
第三拳,呦,牙齿出血了。
贺鸣感觉到背上一痛,也许是姑父踹的,瘸子踹人也这么狠吗,这么牛逼怎么平时连箱啤酒都搬不了。
第四拳,继续见血,张耀阳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贺鸣不可避免的沾了一手。
他突然有点兴味索然,从张耀阳肥猪一样的身躯上站起来,看着满眼恨意的姑父,对着他破口大骂的姑姑。
“这一顿打,五年前没有给他,是我的错。”
他现在又开始恨自己的懦弱了,不该一退再退,就为了留在这个毫无意义的家里。
“你干嘛?你打完我儿子甩手就走啊,有本事别回来。”姑姑拦住他收拾东西的动作,脸上还是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个小辈的表情。
她没听懂自己在说什么,或者全然不在意,忘记了五年前那锅香喷喷的小狗,只用着熟门熟路的方法拿捏贺鸣。
捏了捏手里薄了一半的钱,他明白今天怎么一家子有兴趣往阳台扎堆,明明他专门把推拉门拽脱了轨,没什么事儿这群人都会等他回来修好再进去。
“你儿子偷了我的钱。”贺鸣拿出那一沓越发薄的钱数了数,“偷了六千。”
张志刚那边拖着条腿踢踢踏踏过来,“他小他不懂事啊,再说了你吃我们家住我们家,你怎么舍不得给你弟弟花点钱?”
“我从小学在店里打白工,高中就想让我辍学,我自己掏钱白天上学,晚上还要给你们整夜整夜倒贴着上班,吃的是店里卖不出去的东西,住在你们这儿家务全包,我他妈这点钱怎么来的,你们好意思变着法要?”
贺鸣听到自己话里带了颤音,立刻闭紧了嘴,低头把小包裹和几件衣服收拾到背包里。
“算给你们的最后一笔钱,这么多年……”贺鸣抬头看向姑姑,“我不欠你们的,我爸留的这套房子我也不要了,以后各走各的吧。”
他伸手让在空中小心翼翼飞着的球球落在自己手上,快落下的时候,又忽然觉得手太脏,把早上出门买的鱼缸拿出来,球球很懂事的落在了水里。
贺鸣看着在水缸里转圈的漂亮生物,抬起头很平静的叫了一声。
“姑姑。”
沉寂了片刻贺翠莲开口,“什么事儿。”
贺鸣咧开嘴笑了一下,这招真的很好用啊。
“你以前经常说,我是个挨千刀的,迟早会杀人。”
“他再来我眼前晃悠,动我的宝贝,我就把你的宝贝弄死。”
张志刚弄出一声巨大的动静,竟然是整个人跌坐在了一旁,弄倒了晾衣架,姑姑慌忙过去扶他,连表弟都瑟缩了一下。
贺鸣有些疑惑,虽然他说的真心实意,但是一句话至于把一家子吓成这样吗?
喇叭声响了两下,贺鸣抬头,是送他来的那辆大G。
丘犹本来不准备让贺鸣发现自己,那狼崽子一看就精神高度紧张着,想给别人来一爪子,他又不是闲得慌。
贺鸣快要路过时候,他微微睁大眼睛,看见贺鸣死死抱着的那个鱼缸里,有一只和自己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的水母!
这怎么回事,丘犹整个人是呆了片刻,触手也探到贺鸣在的那一侧,敲敲玻璃又指指丘犹,意思是我们怎么不知道有小儿子了?这人是妈妈吗?叽里咕噜想把自己压扁从窗户伸出去。
丘犹在拽下触手的下一秒摁了喇叭,又摇下车窗:“好巧啊呵呵。”
贺鸣不想说话,冲窗户点点头,要往前走。
“你这个样子,可能会半路就被警察抓走问话。”丘犹笑眯眯看着他,探身推开了车门。“要去哪,我送你。”
贺鸣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要去哪?”
丘犹摁着他的肩膀,带着点哄诱的口吻:“你路上走着别再把这鱼缸磕碰了,我看你宝贝的很。”
后面已经有车摁喇叭催促,贺鸣心神不宁的上了车。
“去东湖公园吧,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说完这句贺鸣就侧过了头看外面风景,一副抗拒聊天的样子。
他抓着玻璃缸的手十分用力,骨节都泛着白,另一只手却轻缓的拍着,像是觉得里面的东西受了惊。
丘犹从车座子底下伸出去一根触手瞧,里面那只水母跟着节奏一晃一晃惬意的要命,发现有触手看它还扭了个身子,用疑似屁股的部位对着。
“这坏东西!”丘犹没忍住骂出声,他都离这么近了,什么感应都没有,这小家伙不想跟着他。
贺鸣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丘犹微笑着解释是路怒症。
只有冬天中午的阳光才会获得人们的喜爱,电动车速度不减,骑车的人已经被照得昏昏欲睡,丘犹努力开得平稳,毕竟副驾还抱着一缸水,心里已经对陆地该死的交通情况诅咒了千八百遍,他在海里遇到幽灵船都没有这么神出鬼没。
终于有一匹小刀牌野马无视红绿灯指示从人行横道狂奔而来,在最左侧车道的丘犹狠踩一脚刹车,万幸后面的车保持安全距离没有追尾,但是贺鸣怀里鱼缸的水不可避免的撒了出来,先是上面遮着的衣服,然后是贺鸣的裤子,准确的来说,精准袭击了□□位置,再接着就是车垫,也许是天气冷的缘故,丘犹车上的坐垫还是毛茸茸的。
丘犹好笑的取了从口袋里取出手帕递给贺鸣,“不好意思,那个小电驴太突然了。”
手帕。
四四方方叠着,温和平整的白色布面上有大小不一的蓝色圆圈,让贺鸣联想到球球伞盖上的纹路。
“很惊讶?”
“……你看起来像那种拿钱擦脸的人,现在很少人用手帕了。”贺鸣很老实的讲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丘犹被他的比喻弄得脸生疼,把手帕丢在贺鸣大腿上,“那我每天护肤就白做了,我很容易出汗不想用那么多纸。”
贺鸣有些尴尬的磕巴了一下,“你这个坐垫……要不我洗了再还你。”
“为什么啊,你鱼缸里水很脏吗?”一点水干了也就了无痕迹。
“这里面是调配的海水,含盐度不低,干了以后可能会有白色圆圈一样的水痕。”像尿一样,这句话贺鸣没好意思对着丘犹那张拿钱擦脸嫌糙的脸蛋说出来。
“没事儿,洗车一起能处理,这是你自己配得?”丘犹不动声色问。
养这些东西都不能直接用自来水,配好浓度也得放两三天才能用,贺鸣昨天才捡回去水母,今天怎么弄出来得海水。
“去养海水鱼的店买了一个小鱼缸,顺便问老板要了一缸他配好的海水。”
贺鸣侧过身笑着指指怀里的鱼缸,煌煌照着的太阳穿过车窗照在少年的身上,丘犹视力太好,能看到他脸上细腻的绒毛颤动,不易察觉的虎牙微微咬住由于缺水而起皮的嘴唇,眼睛里闪动着得意的光芒,让丘犹想到自己在真正的家乡,大海深处有一块平坦的石头,他满意边缘的弧度,触手放在上面摩挲让水母更容易陷入睡眠,于是整个家族、甚至是那片海洋本身,都知道这块石头属于他,一种变异的海鸟也喜欢在上方盘旋,它们的羽毛是宝石质地,由浅至深,丘犹经常躺在那块石头上注视他们,因此不认为地球上任何一种鸟类美丽,阳光会在这些宝石羽毛间跳跃,形成十字形的射线。
现在这样的美景倒映在对面人的眼睛里。
“我就是因为这些人才能在地球待得住。”这次他的触手没有忍耐,最调皮的那一根如愿从车顶垂下来轻轻扫了一下贺鸣毛扎扎的头发。
“你说什么呢?”贺鸣没听清丘犹嘟囔什么,挠了挠后脑勺,“你家里那么多海水缸,有没有什么饲养建议?”
饲养建议……丘犹尴尬的想,缸里的海水是我全球海洋泡澡泡了一遍挑最喜欢的水质搂回来的,我可以给出什么建议,其实那个小东西你扔硫酸池子里也没什么问题,但是他还是想套点话。
“你养的什么东西?”
贺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打开给对方看,“一只普通小水母,叫球球。”说完意识到蹭了人家车两次还没介绍姓名,“我叫贺鸣。”
“球球?”
贺鸣看到丘犹神色古怪的重复了一次,然后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贺鸣你好。我叫丘犹。”
“丘犹——球。”
那张完美的唇形缓缓收合拼了一次,灿烂一笑“真是很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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