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臣一愕!
赖贵儿还要再说,关贵妃不耐烦地挥手:“行了,退下吧!”
赖贵儿期期艾艾地退出去,几个宫女上前来,捧着香炉在他刚刚站过的位置,绕着熏了一熏。不多时,那股子棒疮药膏的气味便散了。
贵妃叫她起来,和颜悦色道:“赖贵儿所说的那日,正是锦衣卫遇袭的日子。你刚才说四皇子跌断了腿,厂卫说那贼子也是伤在腿上,你说奇不奇怪?”
四皇子那个病秧子,怎么可能是以一敌十的江湖高手?
莫不是贵妃特意要拾掇他?
可文才人、淑妃都没了,淑妃昔日再怎么宠冠六宫,如今持掌宫闱的是关贵妃。又何必为难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周玉臣斟酌着,刚开口:“此事……”
关贵妃便止住她,柔声道:“此事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重要。”
周玉臣一愣,心中疑惑更甚,俯首道:“臣愚钝,还请娘娘示下。”
关贵妃道:“三日后的朝议,四皇子将主动提出北上为质。因为你会说服他。”
周玉臣惊愕抬头!
此等军国大事,关贵妃不仅提前得知,还敢插手!
关贵妃捏着帕子,揉了揉太阳穴,道:
“陈觉触怒了鹰咎檀,好好的大局都叫这狗东西给搅了!如今[蔑里干]不仅要割地赔款,还要大梁两位皇子。太子素来仁孝纯善,怎能舍下兄弟手足?”
周玉臣立即懂了。
只要四皇子主动北上,五皇子就无法安坐。
连最不受宠的四皇子都站出来了,你五皇子总不能没有表示吧?谁叫皇上只剩下四位皇子呢?最小的六皇子现在才4岁!届时,五皇子就是想缓兵之计,也无可奈何。
好一招借刀杀人!
周玉臣心思急转,面作为难:“太子以礼待臣,臣莫不感激!可臣身为臣仆,与四皇子也不过数面之缘,怕是难以说服。”
关贵妃嗤笑道:“那日你重责赖贵儿,是为恩;今日赖贵儿检举,是为威。恩威并用,有何难哉?”
说罢,关贵妃闲闲地逗弄着窗台上的盆景。她似乎心情不错,抓起一把金锞子随手丢在地上,笑道:“赏你们了!”
宫女们口称谢恩,齐整整地扑在地上,你争我抢,如野狗抢食。
关贵妃看得发笑,时不时发出“嘬嘬嘬”的声音,以提醒她最喜欢的某个宫婢,金子在桌子下面。
其它宫女也听见了,赶忙撞过来争抢,一时你挤了我的头,我踩了你的脚。
其中一个宫女被推攘开,险些撞到桌角时,周玉臣连忙上前一步挡在桌前。宫女狠狠撞上她的腹部,周玉臣闷哼一声,单手去搀扶宫女。
宫女怔了怔,仍跪回去找金子,一边满地爬,一边叫着“娘娘万福”、“娘娘千岁”。
周玉臣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这满室浸香的香料,竟比赖贵儿身上的药膏味更加臭不可闻!
半晌,周玉臣才笑道:“娘娘这话越发叫臣无地自容了。臣心里只有娘娘和太子,本就该为太子爷排忧解难,劝谏四皇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
关贵妃眯着眼睛,盯着她:“嗯?”
周玉臣道:“四皇子北上后,臣再去东宫就太显迹了。”
关贵妃大费周章,就是要保全太子的清名,免教皇帝生疑。
干这种脏活的人,绝无可能回东宫当差。
可是,周玉臣现在距离“典翰局郎”只差临门一脚了!
她追权逐利多时,岂能容忍自己成为一张擦屁股的草纸?而像太子这般既有实权,又易揣测的主子,宫中还有何人?
周玉臣痛心道:“太子宽厚仁善,怎能被臣的名声所累?可臣受太子赐药之恩,又怎敢受恩不报?”
关贵妃似笑非笑:“是啊,太子还要用你呢!你说该怎么办呢?”
周玉臣觑着关贵妃的神色,缓缓道:“臣有个两全之法,臣先私下劝服四皇子,再公开劝谏四皇子、五皇子以家国为重,主动为质。”
关贵妃颇为赞同,颔首:“以公藏私,你倒是有些机灵。”
周玉臣暗暗松了口气,又道:“其后,臣再借衔外任,随同护送。这样一来,咱们既是师出有名,五皇子也无话可说;臣又能替太子在外办事,免教人浮想联翩。”
关贵妃脸上依然带着一丝笑意,赞道:“外任磨个一年半载,再有痕迹也磨干净了。好办法。”
周玉臣那颗卡在嗓子眼的心脏,终于又落回腹中。
就在此时。
关贵妃突然道:“那日在雁翅楼,你就是这么骗太子的吧?”
周玉臣骤然一凛!
关贵妃每一个字都带着笑意,眼神却极冷:
“扈九是皇帝选中的近臣,赏罚都该由他。若太子只是惩戒扈九,此事便了了。偏偏你哄着太子改了罚断,做了施恩的那个人。周玉臣,本宫如何能留你在太子身边?”
周玉臣浑身如被冰锋扎了个穿透!素日的轻狂得意,全散了个干净!
关贵妃声音依旧温柔:“你有两个选择:其一,现在就被打死,罪名是[盗窃画像,觊觎宫妃];其二,好生办妥此事,本宫允你和王知恩一道司香。”
这就是前程俱无的意思了。
关贵妃身在深宫,却对军国大事了如指掌,周玉臣不敢不信!
她连连顿首,想要说话。可喉咙却被堵住了,从前种种急智,此时竟一个字也凑不出来!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原来她才是砧板上的鱼肉。
关贵妃叹道:“不会说话,点头也不懂吗?真是不堪大用啊。”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周玉臣身上,这次不再像看一个人,也不像是在看一条狗。
而是在看一块无用的烂泥。
周玉臣咬住牙关,克制住颤抖:“臣……愿为太子解忧!”
关贵妃笑道:“明月,你送送周司正。顺带把本宫的意思告诉家里。”
明月就是差点撞桌的宫女,她连忙应下。
二人出了披香殿,便撞见了赖贵儿。
他跌倒在地,摔得一身泥水。宫人们匆匆而过,没有人搭理他。
明月见周玉臣顿步不前,急忙道:“周司正,我有要事在身,不好相送了。”
周玉臣勉强收拢心神,道:“天寒路滑,姐姐小心脚下。”
明月一愣,犹豫道:“刚才多谢你。贵妃娘娘向来说话算话,你……自求多福吧!”
说罢,明月不再多言,匆匆离开。
周玉臣这才走到赖贵儿面前。
赖贵儿连忙抱住松散的夹板,胡乱拢在一堆,叫嚷道:“你想干嘛?”
周玉臣目如沉水,直把赖贵儿看得浑身发毛!
等了许久,他才听周玉臣道:“你当真看见四皇子飞檐走壁了?”
赖贵儿脸上浮出一丝懊悔,转瞬又硬生生道:“你问这个干什么?那日他打伤我,也不见你多问几句。今日见了更大的官,你却知道问了!”
周玉臣道:“我听说群玉殿的小宫女,也经常帮你洗衣收拾,你为什么却要打她?还有四皇子,他不曾以主子的身份苛待你,为何你却不知敬重?”
赖贵儿迷茫片刻,道:
“我年纪比她长,品级也比她高,打她不应该么?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世道从来就如此。等她从小宫女做了姑姑、嬷嬷,自然也能打别人!至于四皇子……他要是能拿出主子的气派来,我敢这样吗?”
说着,赖贵儿将断腿胡乱地绑在夹板上,今天他在殿外站得太久,腿痛得厉害。
周玉臣凝视着墙角的烂泥,喃喃道:
“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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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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