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锈蚀的月亮

他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挽起袖子,开始动手整理靠近门口可能被雨水溅湿的书册。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谈论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晚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稍安,却又被更深的忧虑笼罩。程澈的身体……她最近总觉得他越来越瘦,脸色也越来越差,问他只说是在赶稿累的。可刚才他递姜茶给她时,她似乎闻到了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药味。

而街对面,那辆黑色的迈巴赫,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融入了雨后的夜色里。程澈放在衣袋里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未知号码,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他回来了,计划是否照旧?】

程澈快速瞥了一眼屏幕,手指微动,回了三个字:

【照旧。】

然后,他删除了信息记录,继续专注地帮林晚整理着书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他偶尔抬手抵住嘴唇压抑的低咳,和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决绝,暗示着风平浪静之下,正在酝酿着更大的波澜。

陆星燃的归来,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而程澈的“照旧”,又将把三个人的命运,引向何方?

接下来的几天,榕城终于放晴。阳光驱散了连日的阴霾,却驱不散笼罩在“拾光书店”上空的低气压。那份收购意向书像一块烧红的铁,烙在林晚的心上,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面临的绝境。

她试图让自己忙碌起来,更加勤快地擦拭书架,整理书籍,甚至开始着手策划一个“老街记忆”的小型主题书展,仿佛只要让书店焕发生机,就能找到对抗陆星燃的底气。但她清楚,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书店的客流依旧稀疏,账本上的赤字刺眼地提醒她现实的残酷。

程澈的话虽然给了她暂时的安慰,但她绝不能真的拖他下水。他的版税、他的积蓄,那是他的未来,她不能因为自己的过去而毁掉朋友的前程。这个念头让她更加焦虑。

就在她对着空荡荡的店面发呆时,玻璃门再次被推开。这一次,进来的不是程澈,而是一位穿着得体、举止干练的年轻女士。

“您好,请问是林晚林小姐吗?”女士微笑着递上名片,“我是‘星启资本’的项目经理,我姓苏。受陆总委托,来与您进一步沟通关于‘拾光书店’的未来规划。”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是以一种更正式、更不容回避的方式。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接过名片的手指有些冰凉。她请对方坐下,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苏经理,我的态度在几天前已经向陆总表达过了。书店,不卖。”林晚开门见山,语气尽量平和但坚定。

苏经理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更厚的文件。“林小姐,我理解您对书店的感情。陆总也特意交代,要充分尊重您的意愿。所以我们带来了一个新的方案,您不妨先看看。”

林晚疑惑地接过文件,翻开。这不是一份简单的收购协议,而是一份“品牌保留合作计划”。方案里提出,“星启资本”将对“拾光书店”进行注资,保留书店名称和原有风格,将其升级改造为一个结合图书、咖啡、文创和小型文化沙龙的综合空间。林晚可以继续担任店长,负责日常运营和选书。

看起来,这甚至是一个能挽救书店的“优厚”方案。

但林晚很快看到了关键条款:改造期间,书店需闭店至少半年;改造后,她虽为店长,但重大决策需由资方(即“星启资本”)批准;最重要的是,品牌所有权将归属于“星启资本”。

这根本不是合作,这是吞并。用一种更体面、更不易引人反感的方式,夺走她对书店的全部掌控权,最终,“拾光书店”将只剩下一个空壳,一个被资本包装后的精致商品。而那个天文数字的违约金,依旧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确保她不敢轻易拒绝。

林晚合上文件,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谢谢陆总的‘好意’,”她抬起眼,直视着苏经理,“但抱歉,我无法接受。‘拾光书店’不仅仅是一个名字,它是一种传承,一种精神。我不希望它变成商业综合体里一个标新立异的装饰品。”

苏经理似乎预料到她的反应,笑容不变:“林小姐,请您再慎重考虑。据我们了解,书店目前的经营状况并不乐观。这个方案至少能保证‘拾光’以另一种形式存活下去,并且,您也能获得一份稳定的收入。这比守着……一个可能无法持续的理想,要现实得多,不是吗?”

现实。又是这个词。陆星燃用现实逼她,他手下的人也用现实劝她。

“我的理想,不需要用失去自主权来换取生存。”林晚站起身,做出了送客的姿态,“请回吧,苏经理。我的决定不会改变。”

苏经理见状,也不再坚持,优雅地收起文件。“好吧,林小姐。我会将您的意思转达给陆总。不过,陆总让我带句话给您。”她顿了顿,看着林晚的眼睛,“他说,‘固执守旧,有时候不是坚守,是愚蠢。希望你别等到连怀念的载体都失去的那天,才后悔。’”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林晚内心最深的恐惧。陆星燃太了解她了,他知道她在守什么,怕什么。

送走苏经理,林晚虚脱般地坐回椅子上。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照不进她心底的寒冷。陆星燃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一波接一波的攻势,精准、高效,且毫不留情。

她该怎么办?硬抗下去,结果可能就是书店破产,她背负巨额债务,父亲的心血彻底毁在她手里。接受那个“合作”方案?那等于亲手将父亲的书店送入资本的绞肉机,她将成为“拾光书店”的掘墓人。

进退维谷,左右皆是悬崖。

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指尖触到了那颗已经变形、糖纸几乎黏在糖体上的薄荷糖。这几天,她像自虐一样,一直带着它。

她捏着那颗糖,糖纸发出细微的声响。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闷热的夏夜,少年陆星燃将一颗同样的薄荷糖塞进她手里,眼睛亮晶晶地说:“晚晚,别怕,有我在呢。”

可现在,逼她至绝境的,也是他。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不能认输,至少,现在还不能。

她拿起手机,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打给程澈。她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很久没有拨打的号码——父亲的一位老友,也是本地一位德高望重的文化界前辈。也许,他能提供一些建议,或者,哪怕只是一点精神上的支持。

电话接通了,传来老人温和的声音:“晚晚啊,怎么想起给伯伯打电话了?”

林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周伯伯,您好。我……我有点事,想请教您……”

她将书店面临的困境,以及陆星燃的出现和提出的方案,选择性地告诉了周伯伯,隐去了那些复杂的情感纠葛和那个羞辱性的违约金数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周伯伯叹了口气:“晚晚,你爸爸的脾气我知道,这书店是他的命根子。但是,时代变了啊。有些东西,光靠守着,是守不住的。那个陆星燃……我听说过他,年轻有为,手段也厉害。他提出的方案,虽然苛刻,但或许……是眼下能让书店活下去的一条路。毕竟,活下去,才有以后,对不对?”

连周伯伯也……林晚的心,沉了下去。连最可能理解父亲情怀的长辈,也倾向于“现实”的选择。

挂断电话,绝望感更深了。她环顾着这个充满了父亲气息和她整个青春记忆的地方,每一本书,每一处痕迹,都让她割舍不下。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新的短信。是一个陌生号码。

【明晚七点,榕城酒店顶楼旋转餐厅,我们谈谈。不是以收购方和被收购方的身份。只是陆星燃和林晚。如果你不来,我会默认你选择接受“星启”的合作方案。——陆】

林晚盯着那条短信,心脏狂跳。他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先兵后礼?还是……又一个更残忍的陷阱?

只是陆星燃和林晚。

这简单的几个字,却拥有着巨大的魔力,撬动了她冰封的心湖。十年了,他们之间,还能心平气和地“谈谈”吗?

去,还是不去?

这将是一个可能改变一切的决定。林晚握着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徘徊,久久无法按下回复键。窗外的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充满了迷茫和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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