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暧昧(一)

撞响咖啡馆门铃铛的时候,冷风和雨水跟着纪宇宙涌入大厅,带去一片湿气。

纪宇宙抖落雨伞上的水,在门垫上蹭了蹭沾湿的鞋底。

暴雨下了十多分钟,积水虽然还不多,但他一路小跑到顾君生所定位的咖啡馆,裤脚几乎已经湿透。而哪怕撑了伞,衣物也不可避免地被雨打湿了大半。

纪宇宙捋了捋犹在滴水的发,扫视咖啡馆内,因为暴雨滞留的客人仅一桌,于是他很快便找到了他——

不远处,临窗的位置,一名身穿白色衬衣的青年男子正望着窗外的雨出神。

——纪宇宙很难描述与顾君生的初见,只觉得这个人和他见过的很多人不大一样,但似乎又没那么不一样。

他只是静静地,一个人坐在那儿,姿势笔挺,仪态稳重优雅,微弱的灯芒给他的轮廓镀了层薄边,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如同滞留在一叶方舟上,孤独世界中的旅人。他看着外间的大雨,浸润在自己的宇宙中,周围的环境与他的心灵隔绝,纪宇宙进门时的动静也没能惊扰他这份专注。

他就只是那么静静坐着,可纪宇宙觉得,虽然现在咖啡馆里只有他一个人,但哪怕是满座,他也能第一时间认出他。

存在十分强烈。

纪宇宙放缓了呼吸,慢慢走过去。

就好像他昨天在副本里拉近镜头观察对方的游戏角色般,对方的面容也在逐渐清晰。

清爽利落的短发,干净白皙的面容,薄唇,高鼻梁,眉眼深邃俊朗,个头很高,是那种走在街上也会引人侧目的类型。

——是帅哥。

纪宇宙没想到顾君生线下竟然也挺好看的,与他这种清淡秀气的类型不同,顾君生给人的印象和他游戏中的模样倒十分相似,冷峻,那种浓浓自我约束感自线上延续到线下,透着几分疏离和干练。

还有说不出的……贵气?唔,又或者说,领导风范?

纪宇宙略微有些明白,他在那种网络上那种蜜汁自信感和莫名的底气是从哪来的了。

但心底的柠檬精还是不可抑制地蹿了出来。

什么人呀,线上人生赢家,声音又那么好听,线下也是一副精英帅哥样儿。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感受到有人靠近,对方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缓缓转过头来,与纪宇宙对视。

这一瞬间定格般——

眼神交汇。

……纪宇宙还是忍不住心跳漏了拍。

忽地,发际间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纪宇宙蓦地想起自己一路赶过来淋了雨的狼狈样,不由得有些赧然。

不过,他安慰自己,对方毕竟是个男人,形象什么的,大概也没那么重要吧。

“你好。”

沉默仅一瞬,顾君生看着纪宇宙,忽地笑了。

似乎并不对他现在**的模样感到奇怪或是惊讶。

他笑起来整个人会变得亲和,好像站在云端高高在上的天神落入凡间,先前那种独立于世间的孤独感瞬间消失不见,一切似乎只是纪宇宙的错觉。

他就在他面前,不是隔着网线,活生生的,有温度的。

“呃……”纪宇宙又捋了捋头发,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等了等,把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伞递给顾君生,憋出一个字,“走?”

顾君生轻轻点了点头,捞起一旁的电脑包站了起来,同店员道过谢后,与纪宇宙一同走出咖啡厅。

因风雨交加,仅隔着一条街的路也变得难走了很多很多。

地面上积水深了起来,踩下去溅起老高的水花,雨滴砸得伞面啪啪直响,纪宇宙三步一回头地看着顾君生,想着他的白衬衣今天算是要折在这天气里了,又不禁有些好奇:在这种瓢泼大雨里同自己赶着路的他,是否也会露出一丝一毫的狼狈相?

好奇心简直快要爆炸。

正想着,却听顾君生在他身后无奈说:“你再不看着前面,就要撞电线杆了。”

纪宇宙连忙回头看路——还真是。

后面再没机会回头偷看,雨下得更大了些,狂风把一些孱弱的小树刮弯了腰,不仔细用手把着,伞几乎要翻飞出去。平时只需十分钟不到的路时断时续走了二十多分钟,等回到小区进了电梯间,两人才长舒一口气。

相视对望一眼。

“没想到你也会有这样的时候,”纪宇宙还是忍不住说了,“落汤……呵……”最后一个字卡在嘴边没说出口,但止不住地笑。

顾君生却很淡定,两把将湿漉漉的发捋到耳后,短发登时变成一个松散不怎么成型的背头,更有几分传说中的“总裁”范儿。他一边拧着湿透的衣角,一边笑着说:“看我这样,你好像很开心?”

“老实说,有点,”纪宇宙也不客气,“毕竟有时候和你打交道,挺来气的。”

顾君生露出疑惑的神色,还没说话,电梯门“叮”地打开——楼层到了。

“君少——请。”纪宇宙开着玩笑,伸手一引,顾君生似乎有些无奈,轻笑着摇了摇头,顺着他手的方向走出了电梯间。

纪宇宙紧随其后。

进了房门,纪宇宙安置好两人的伞,招呼说:“这是拖鞋。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不介意的话,我去给你拿我的换洗衣服,先把湿衣服换下来。”

顾君生点了头:“那我不客气了,叨扰。”

听到这话,纪宇宙刚迈出去的步子停了停:“你这人还真是……文化人讲究。”

顾君生也不生气,只是笑笑:“卫生间在哪?”

纪宇宙给他指了卫生间的位置,然后去衣柜挑了一套T恤和宽松的长裤。等回到客厅,顾君生已经进了卫生间。淅淅沥沥的水声夹在外间的雷鸣暴雨中,纪宇宙看着手上的衣物,不由得有些愣神。

有些不真切的感觉。

几个小时前,两个人不过还是线上稍微有些接触的网友,现在却共处一室,甚至到了需要交换衣物穿的程度。

人生真是处处是意外。

他找了张椅子,把衣物搁在上面,然后脱下淋湿的衣服,换上睡衣。

等顾君生的过程中,他回到电脑桌前看了看游戏里的情况。

游戏世界此刻也与现实同步,是群星璀璨的夜晚,纪宇宙的人物在主城的灯火中迎风站着,周围人来人往。

寒威屑还是没有上线。

纪宇宙想,今天这种情况,怕是没办法跟他说了。

听着顾君生洗澡的动静,纪宇宙觉得,自己主动邀约见他一面的选择是对的。

之前线上面对顾君生时的紧张似乎忽然熄了火,什么旖旎纠结的心思都静了下来。

就好像在里面那人不过是自己久别重逢的室友。两人毫无波澜的相处、接触,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纪宇宙松了口气。

见到活人,哪怕是帅哥,他好像也没线上时候来得感觉那么强烈。

果然,自己不过是一时被他那口漂亮的嗓子迷惑了,虚拟的人和真实的人之间……有壁。

他二十多年的认知迄今为止还是屹立不倒,未曾被摧残殆尽。

真是万幸。

他不由得拍拍胸口,暗笑。

当时问顾君生要不要来自己家的时候,顾君生还有些犹豫,愣是雨下得越来越大,他走不脱,最后才勉强同意。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天爷也是向着他的,帮他证明性取向,不遗余力。

太谢谢你了!老天爷!

窃喜过后,他回想起昨天顾君生说要今天让他帮忙做日常的事,心说难道是因为今天他要来C市所以不确定能不能上线?好吧,反正两人已经可以正常当朋友相处,所谓“陪玩”“代练”的职责更得捡起来,于是对着卫生间喊了一嗓子:“你日常做了没有?”

顾君生“啊”了声:“你说什么?”似乎是花洒落水的声音太大,没听清楚。

“我问你日常做了没有。”

“没呢,”顾君生高声说着,没一会儿水声停了,他又大声问,“哪个毛巾可以擦身?”

“蓝色的,衣服我放卫生间门口了,”纪宇宙回,然后补了一句,“我帮你做日常?”

顾君生没回话,接着是一阵淅淅索索物体挪动的声音,卫生间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只长而有劲的手探了出来,拿过椅子上的衣物又伸了回去。

好吧,反正他有他的账号。

纪宇宙翻出来两人的聊天记录,找到之前顾君生发他的账号密码,登了上去,开始扫每天的日常。

又是一会儿,卫生间门开了。顾君生穿着T恤和短裤走了出来,一边用毛巾反复擦拭着头发。

他径自走到正在查看交易行售卖记录的纪宇宙身侧,越过他一侧的肩,凑过去看屏幕。

“在干什么?”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轻轻响起,不同于耳机里的粗糙失真,清晰有力,带着微热的呼气打在纪宇宙耳边;他的头发还有些滴水,滴落几滴在纪宇宙颈侧裸露的皮肤上……

砰!

纪宇宙一个激灵,猛地从椅子上蹿起,捂着一侧耳朵躲了老远,惊恐地看向他。

顾君生因他激烈的反应怔住。

“怎么了?”

一脸莫名其妙。

纪宇宙涨红了耳根,看着面前眼神清朗无辜的男人,一手摁在胸口处,似乎是想隔着胸膛把里面狂跳的东西摁平了。

完了!

他脑中划过这么一个念头。

这回真的是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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