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存从“家里”出来，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
喋喋不休的争吵还萦绕耳畔，江存按了按太阳穴，坐上车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单手撑在方向盘处，缓缓呼出一口气。
作为医生，他知道自己得身体已然处于崩溃边缘，随时有可能倒下，可他还是不得不保持清醒。
江存点开社区民警发给他的那张监控截图，上面是程希乐和程芳抱着那只萨摩耶，脆条。
脆条是前些天在医院门口碰到的流浪狗，一只两个月大的萨摩耶，护士本打算送去旁边的宠物医院，结果时间太晚，宠物医院已经关门了。
程芳是江存的继母，程希乐是程芳的儿子。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有花园，所以江存带着狗搬回去住了一段时间，一直到它腿伤痊愈也没有找到主人。
管家说是他们母子主动提出去遛狗，说不清到底是故意扔掉还是走丢的。
江家的钱几乎都是江存在管，他直接停掉了程芳的卡，又扣了程希乐两个月的工资，母子俩闹得鸡飞狗跳，江存视若无睹。
江存想起社区说的，正打算去微博上看看，无意间点到和晏阳的对话框，看到他新发了一条朋友圈。
点开一看，是一张和小狗的合照，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小狗的后脑勺和耳朵，以及晏阳笑得灿烂的一张脸，比着剪刀手的手里还捏着香橙脆脆条的包装纸。
［抛弃小狗的人都是坏蛋！！］
江存想起这人喂狗被抓，打疫苗时紧张兮兮的样子，眉头微微舒展，随手将手机扔到一边，准备回家。
可开到一半，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江存，你快来中心医院一趟，你爸爸情况不太好。”
*
晏阳正和孙宁宁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爸，”晏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孙宁宁笑笑，“怎么啦？”
“晏阳啊，你现在有空吗？”
晏阳一听他的语气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立马严肃起来，“有空有空，怎么了？”
“你妈妈突然胸口不舒服，家庭医生这会儿又联系不上，她自己去医院了，我还在外地出差不放心，你去陪陪她吧？”
“啊？”晏阳匆匆朝孙宁宁摆摆手，“你把地址发给我，我现在就过去。”
“中心医院，心血管内科。”
*
“情况是突然恶化的，手术的风险较高，目前抢救状况不是很乐观，您仔细考虑一下要不要继续手术。”
江存做过的手术不少，面对生死离别也能云淡风轻，可他握着手术承诺书的指尖微微颤抖，透露出表面看不出分毫的紧张。
“成功率是多少？”
“不到百分之五十。”
江存几乎毫不犹豫地拔开笔盖准备签字，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喊声：“等等！”
笔尖已经挨到纸上，飞快地签完了江存两个字。
“江存！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你爸爸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程芳歇斯底里地想要来抓江存，江存却面不改色地躲开：“请你不要喧哗。”
“那可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江存朝护士点头示意，转身离开。
程芳不明所以，但还是飞快地跟了上去，直接跟着江存走进楼梯间，质问道：“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决定他的生死？”
“首先，”江存冷静地开口，“决定江子鸣生死的不是我，是他的主刀医生，和他的身体状况。”
“其次，我是他的亲生儿子，唯一直系亲属，如果我没有资格，难道你有么？”
“最后，原来你还记得他是我爸爸啊，程阿姨。医院里请不要大声喧哗，真要有心就闭嘴好好祈祷，别作秀。”
江存说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程芳一个人在原地站着。
大厦将倾的感觉，从未有今天这样强烈。
江存回到手术室门口，红灯依旧亮着，“手术中”三个字格外刺眼。
他爸上了年纪后便越发不懂节制，没几年就把身体熬垮，就连一手创办的公司也岌岌可危。
今年年初，江子鸣就只能靠着一大堆设备勉强在医院过日子了。
继母程芳刚开始还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可随着江子鸣病情加重，程芳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甚至比不上和江子鸣关系不咸不淡的江存。
“江医生，现在时间还早，你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护士的声音扯回江存的注意力，江存朝她点点头，难得觉得医院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
*
“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胸痛呀？”
晏阳赶到的时候，于闵已经做完检查，正在等结果。
“还不是被公司那些同事给气的呀，”于闵倒没什么太大反应，“你爸也真是，又不是什么大毛病，至于把你叫来吗？小题大做。”
“身体上的事哪有什么小题大做啊，我刚刚约了一个全面检查。不要乱生气啦，伤身体啊。”
于闵有些无奈，“知道啦。对了，怎么突然不住校啦？和朋友闹矛盾了？”
“哪有什么朋友啊，”晏阳嘟嘟囔囔的，“人压根没把我当朋友。”
“好啦，你自己的事你自己看着办。诶，你住哥哥家会不会麻烦人家？”
“我也就住到这学期结束，下学期课不太多，剩下的时间要跟着哥实习，问题不大。”
于闵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妈妈，你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吧，我都快要二十了。”
“知道啦，过几天你和哥哥说一声，让他来咱家里吃个饭。”
一提到吃饭，晏阳的肚子就很合时宜的响了一声，“我去买点吃的回来，你先坐一会哦。”
“好，去吧。”于闵笑着目送晏阳的背影，闷着的气好了很多。
他儿子可真招人喜欢。
医院附近有个24小时便利店，晏阳正站在便当的货架处犹豫，余光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医生？”
江存个子很高，晏阳一眼就看到他从门口进来，朝他挥挥手。
江存循声看过来，晏阳顿时咧嘴一笑：“真的是你啊！”
“嗯。”江存从货架上拿出几样东西，并不和晏阳多搭话，直接走向自助结账。
晏阳也随便拿了两个饭团，站到他旁边的那个自助结账机，瞄到江存表情不是很好，买的也是些干面包和水。
“江医生，”晏阳试探着喊道，“后天下午有时间吗？”
江存几乎想也不想就回答：“没有。”
这人是真的不好聊天，晏阳差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缓了缓才继续问：“是要去上班吗？能不能约个疫苗呀江医生，很快的！”
“直接去防疫科找护士，”江存将面包和矿泉水装进口袋，“后天我有手术。”
“啊……”晏阳有些失望，但想了想还是没把送花的惊喜告诉江存，“辛苦江医生啦，那我能预约下下次吗？七天后的？”
江存朝晏阳晃了晃手机，又指了一下自助结账机，示意晏阳结账。
晏阳这才回过神，将商品条码依次扫上去，扫一个看一眼江存，确定他还在店里才继续。
刚想结账，一摸兜才发现不对劲，他手机呢？？
“江、江医生，”晏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能帮我付个钱吗？我的手机好像落在病房了。”
江存刚拆开面包，听见身后的声音后犹豫两秒，直接把手机上的付款码递了过去。
“谢谢谢谢。”
晏阳接手机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江存的手指，被冰冷的温度惊到，环顾一圈，拿出一罐热牛奶。
时间还早，晏阳将给妈妈的便当装在袋子里，抱着剩下的东西坐到江存身边，直接将那罐热牛奶和手机推给江存。
江存接过手机，却没有拿牛奶。
晏阳见状，又推过去一点点，“不喝的话捂捂手也可以的，店里面温度好像有点低。”
江存侧头扫他一眼，“不冷。”
“买都买啦，有点烫，现在也没办法喝呀。”晏阳又试探着推了一点点。
江存叹了口气，将玻璃瓶握进手里。
丝丝暖意透过掌心传进身体，江存食不下咽，没两口就不想吃了，透过玻璃反光看到晏阳倒是吃得很开心。
“江医生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也来医院了？”
“没，”江存继续盯着反光中的晏阳，“你又被抓了？”
“没有啦，”晏阳耸耸肩，“妈妈胸口突然不舒服，我陪她来看看，中心医院的内科嘛，出了名的。”
晏阳说着余光还在瞄江存，总感觉他身上的气场比第一次见时更低沉了，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江医生心情不好吗？”
江存摇摇头，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动作更像是在喝酒。
不知为何，晏阳总感觉江存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这样的情景也不适合多问什么，晏阳抿嘴笑笑，拧开牛奶盖喝了一大口：“我吃完啦江医生，钱待会微信转给你，谢谢你帮我。”
江存点点头，以为晏阳要走了，结果刚侧过头，晏阳就拿着手中的玻璃瓶子，笑着和江存的碰了一下：
“我走啦，江医生天天开心哦。”
江存一愣，转过头望着晏阳的背影。
直到那个影子消失在拐角许久，江存才收回视线，将还留有余温的牛奶拧开，冰冷的掌心总算有了些许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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