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柠要先去旁边主办方订置的酒店化妆间做造型，进去之前转身回望，远远向他摆了摆手，两指抵额，扬臂一挥，笑得俏皮。
谢屿打闪车灯回应她。而后见她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没走，就把车停在附近，熟练的一套流程变身全黑装扮，帽子口罩墨镜相机四件套齐齐上阵。
现在离活动开始还早，他便上线微博处理后援会和几个新建站子的事，人一多就得有规矩，还要吸粉固粉，这些事情做起来繁多琐碎，他管理得井井有条，也乐在其中。
盛柠参加的这场活动规模不小，品牌在她接到过的商广里算是比较高的档次，能被以嘉宾身份诚邀的都是短时间内网络上和娱乐圈名气直线上升的潜力股选手，即有前途通告费还没那么高的。
和另外几个同场嘉宾相比，盛柠不是粉丝最多的，但是论发展潜力和势头，绝对是最猛的，所以主办方接待人包括化妆师看到她只有一个人来的时候都有点惊讶。
接待人姓邱，品牌PR总管。
邱经理对盛柠的喜爱溢于言表，在化妆的整个过程跟她热烈讨论入梦剧情，聊合作过的奇葩人奇葩事。
不知是做过背调还是因为真的被圈了粉对她有所关注，连她的经历了解得都十分详细，话题就没断过，聊到兴头上，还特意给她调换了高奢礼服和饰品。
旁人或艳羡，或不屑。
“亲爱的，我可不是在无脑夸，说句真心话，你是我在圈内见过为数不多有灵气的艺人，脸漂亮，演技也好，潜质绝佳，没大火完全就是缺机缘。”
她说着，带上了浓浓的心疼，“一个人辛辛苦苦打拼也不容易，你看看连个助理都没有，哪儿是准一线该有的待遇。咱们加个微信，以后有事跟姐说一声就行，姐有合适机会肯定会先想着你的！”
“……”
准一线，盛柠现在只敢说自己是准十八线，都怀疑她是在捧杀了……
盛柠当然无法拒绝，只不过这话到底几分真心她也不傻，大部分时候，一些莫名其妙与关系不匹配的好意，都是有代价的。
邱经理的热情和她拖在肩膀上的金色套圈耳环一样夸张得过分，盛柠都有点不知道怎么接，挺多时候只是笑一笑，但她的笑很亲和，不会让人尴尬。
后面她一套造型完成，邱经理足足夸了二十分钟不重样的，化妆师笑着递给她一杯水让她歇歇口。接下来两个小时，盛柠与活动主持人和其他嘉宾走流程对台本。
邱经理手挡着脸，悄悄跟她说：“我跟统办那边招呼过了，待会儿的嘉宾入场红毯环节，你最后一个压轴。”
她压着声，除盛柠外没人能听到，但几人看这亲昵耳语，目光都变得探究。
盛柠：“……”
这真的搞得她好像什么关系户。
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客套了句：“姐费心了，其实不用为我刷面子的。”
她姿态不卑不亢，并无讨好意味，语调和笑容仿佛带软钩，任谁听了看了心也被戳得软，邱经理笑笑，“一句话的事儿。”
活动六点准时在一旁的会展中心举行。
到盛柠入场时，夕阳正准备退场，挥洒余力绽放得浓烈，她穿一身香芋紫缀鎏羽的鱼尾裙，手牵一簇同色气球。日落的霞光像展直伸出的绸带，穿向空中，蜿蜒出金郁明透的亮色，环绕在她周身。
现场媒体和各家粉丝一瞬噤了声。
随后是接连不断的低呼声。
“盛柠！快拍快拍！”
“信我，以我毒辣眼光，就这位，流量花预备役没跑。”
“吗的，光看脸就美成这样，现在才火天理不容啊。”
盛柠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尖叫出来，声声翻高，也看到场外，有很多举晃着她应援牌和cp手幅的粉丝。
近些天的感受，像是坐过山车朝着天空腾冲，极度不真实到全身飘空，她更多是措手不及，被巨大的推力撵赶着，工作忙的甚至顾不上去留意粉丝数发生的具体变化。
她是一个不太记得苦头的人，难过了会哭，哭完了路也还是要继续走，过往的磕磕绊绊已不清晰，她只看到许多爱她为她而来的人在向她招手。
盛柠在展板上签过名，扫过那几排比粉丝站的靠前扛着设备不失专业媒体的人。
个个都是黑衣服，有高有低，也不知道小雨在不在里面。
小雨真是一个很神秘的人，人无踪，行无影，图必达。
活动整整三个多小时，结束时邱经理临时通知她说半个小时后有个集体饭局。
她应了声好，先把价值不菲的珠宝给归还了，去了趟洗手间。
出来洗手照镜子时，瞥到身边的人，视线一凝，这人从头到脚黑得严严实实，但就是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不由多看了两眼。
也就两眼，男人慌慌张张就要离开，行止匆促间一个大高个同手同脚。
“唉。”盛柠忍笑，叫住他。
那人收着肩，弓着背，被她喊住，身形很明显地一僵，侧了侧身，连看她都不看。
盛柠拿过他那边洗手台旁的相机包。
“你东西落了。这么重要……”
说着朝他走过去，尾音却被兀然截断。
眼前一黑又一空。
男人咻地一下，往前跨一步从她手里捞过相机抱在怀里，又咻地一下，连连退开了几步远，瞬移似的。
“……”盛柠从忍笑到疑惑。
那人期期艾艾半晌，手比划两下，应该是想对她说声谢谢，也没说出口，最后双手合十在胸前，朝她鞠躬拜了拜。
盛柠：“……？？？”
拜完就要溜。
“唉，等一下。你是不是……”
她后半句话还没出，那人恍如脚底滑着冰一样就跑出了老远。
盛柠：“……”
她是吃人吗。
她刚才福至心灵，觉得熟悉是因为他有点像那位叫货拉拉的大哥。
但现在这个可能性被她否定了，那位只是不爱说话，不是不能说话。
回酒店后，邱经理在等她，递来一套新衣服。
盛柠不解：“嗯？”
“一会儿来的人。”她挤挤眼，“级别都不一般的，换上这个稍微正式点。”
正式？
怕不是在逗她。
这裙子低胸开叉，布料薄到一只手就能合住，恕她看不出一点正式感。
瞧见她皱了眉，邱经理赶紧说：“放心啦宝，没有别的意思的呀，就是觉得这件衣服衬你的身材。”
“你看，别人也都换了的。”
别人她又管不着，跟她也没关系。
盛柠还是微笑，脾气很好的样子，没接衣服，而是拎过包挂在了肩上，“私局的话我觉得没必要。”
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邱经理盯着她的脸哑了声，张了张嘴也没再说什么，再笑时略微生硬，没有勉强她，叫人给她换了件。
第二件裙子就正常得多，再怎么说对方是甲方，盛柠是拿钱履行要求的，就去把裙子换上了。
这饭局也没提前跟她说，在计划外，盛柠和谢屿约定好的是九点半左右结束。
她给他发微信说明了一下情况，要他别来早了，谢屿没立刻回。
盛柠把手机放回包里，跟着大部队去了高楼层的酒店宴厅。
……
险些被抓个现行的谢屿，从会展中心逃跑般地回到车上。
平定了大半天，一颗心还是蹦跳不息。
汗从侧鬓流下来，感觉喘不过气，才发现帽子口罩都没摘，车没开火，闷得他满头大汗。
忽然想到盛柠快出来了，他还发了这么久的愣，急急忙忙地双手并用，把帽子往下拽，口罩往上取。
“……”
被自己的行为搞得静默了一下。
他降下车窗，把“作案衣服和工具”都藏好，才去摸手机，看到盛柠的消息，颤着气松懈了下来。
他回了个“好”，正想和她说结束后他就在送她来的原地方等她，盛柠的电话在这时直接打过来。
谢屿调整胸口起伏，接听，没成想那边却不是盛柠的声音。
先是闷砸的一声响，像是手机掉地，然后拍桌瓶倒和不同人声交杂的乱响，一道男声怒道：“干嘛啊，想报警啊，你是不是太单纯了点。”
谢屿声弦绷紧：“盛柠？”
电话被人挂断。
—
主桌上坐主位的男人拍桌怒喝，惊惶的嘈杂过后，宴厅内的几桌人都被掐了声管般鸦雀无声，各怀心思地注目。
站在事发中心的女生背脊很薄，挺得也很直。
无所畏惧地将肮脏徒手揭开，暴露于明亮之下。
盛柠冷静掀眼，面若冰霜，朝对面的邱经理说：“手机给我。”
邱经理被这场面架出了为难的窘然。
她上面的给了话，她只能照做，攀谈下来以为盛柠是个好拿捏的，顶多有点清高和个性，没想到这么难搞。
“盛柠，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好好说，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陪着喝几杯酒而已。”
她走近，低声好言劝哄道：“别闹得当众撕破脸。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
盛柠不怒反笑，抬眉，形单力薄站在弱势地位扫视着这些高位的一丘之貉，眼却带睥睨，“吃亏的怎么就是我了，撕的不是你们的脸吗？”
“你没脸大声说，不是也很清楚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邱经理：“……”
这话一出，那几个嘉宾不管几个小时前是羡慕她也好看不惯她也好，这一刻都为她捏了把汗。
他们口中所谓最高级别的老总脸脖不分界，都被涂成猪肝色，指着她鼻子骂了一些难听的话，“要不是我给你脸，你能坐到这里吗？”
盛柠讽笑。
上来就刻意拉近关系，从她的经历来感同身受她的不容易，特殊对待，夸到天上说她离大火缺个机缘。
这么个机缘啊。
她发觉她还是想得太天真，想到了好意是有代价的，没想到是这么个代价，还来得这么快。
盛柠没什么话要跟这群人多说的，从邱经理手里夺过手机，转身就要走。
老总还在说，坏意昭然若揭，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再维持体面的那层皮，大抵是觉得没人能跟他傲到最后：
“你确定你就这么走了？”
“你可确定你不会后悔？想好了，向来都是人抓机会，机会可不会等人。”
“你出道的时候也小火了吧，那时候给你做配的那谁，现在都是女三起步，你也不想想你为什么至今在圈里排不上号？”
“以为踩中狗屎运火了部什么三无小烂剧就能一步登天了，做梦！”
盛柠停住脚步。
所有人看着她转回身，走回去，到老总身边，冲他笑，瞬间判若两人。
“您这么一说，我想了想，确实不能就这么走了。”
啊？什么情况？
就在众人纷纷瞪直眼时，所有人又看着那女生拿起桌子上的酒杯，朝着得意舒畅的神色刚露了一半的老总狠泼了上去。
这下宴厅里连带邱经理在内，倒吸凉气的声音齐刷刷。
盛柠从容放下杯子，笑意不减。
“我就是再糊五年，五十年，也不会后悔今天把这杯酒浇你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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