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不得不乖乖听了白芷的话,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但很快,她就皱紧了眉头。
“我要洗澡!”
陈清没好气地对白芷说。
白芷下意识想要拒绝,却在话出口的前一秒止住。
她不能为了拒绝而拒绝,她不能成为下一个陈清。
但洗澡对于现在的陈清来说还太勉强了,冬天天冷,陈清平常洗澡的水温就高,而她现在发着烧,不适合一个人在密闭的浴室里,而如果要白芷加入进去,那陈清大抵是不会同意的。
所以,白芷有理有据地拒绝了陈清。
“不可以,你还发着烧,我给你烧壶热水,你拿毛巾擦一擦。”
陈清不同意,她还想保持着母亲的威严,但她失败了。
因为白芷在说完话后就转身烧水去了,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陈清。
陈清心里郁闷,身上又潮又烫,不舒服的体感伴着失去威信的痛楚,让她连躺在床上都觉得如坐针毡。
可她现在翻身也伴随着肌肉疼痛,于是只能僵硬地平躺在床上。
真的,糟糕透了,陈清想,下一秒,一行泪就划过了她的鬓角。
对了,她的头发还是湿的,怪不得会头疼!
陈清嘴里嘶嘶地抽着气,强撑着用胳膊肘支起身体,看到枕头上的水印后,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想尖叫,更想哭泣。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难道她在做梦吗?
水壶里的水在烧,白芷听着低沉的水泡声,突然想到了陈清的头发。
她当时是举着水管,对着陈清的头顶浇下去的,所以比起擦身子,陈清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把头发吹干。
白芷摇了摇头,今天的一切都太混乱,应该只过了几个小时,她却有种过了半生的错觉。
想到母亲那洁癖的性子,白芷扭头走向院子东边搭的专门洗澡的小间。
开了灯,一眼就看到三个盆,记忆中还没有这个小房间的时候,母亲一直是用那个红盆洗头的,也不知现在有没有变。
犹豫了几秒,白芷还是拿着红盆接了淋浴里的热水。
抓紧把陈清的头给洗了,湿着头睡对身体不好,别说她现在还发着烧。
走过热水壶时,水也刚好烧开,白芷就把盆抵在侧腰,用左手端着,右手拎着水壶进了屋。
先进大屋,再过一道门就是小屋,很明显,大屋躺着的白远伟仍旧带着气,在白芷进来后,用鼻子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又很快转过头去,一副不想看见她的模样。
白芷不在意,脚下不停,进了小屋,直接开口:“别湿着头发睡,先洗头。”
陈清刚好被这两个字激怒:“你也知道啊!是谁害的!”
“你再说一会儿吧,水还热着呢,说到它凉了,我再烧。”
陈清用手捂着胸口,看着白芷的眼睛里惊怒交加,最后定格为恐惧。
“你不是我女儿!”
“对啊,这次我没顺着你么,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就觉得我变了,很正常。”
“正常?哪里正常?”
陈清张牙舞爪,用手指指着白芷的鼻尖,一点一点的。
白芷敛眉,不语。
陈清演不了独角戏,又或许是头疼压制了她的愤怒。
最后,她还是扶着床沿,缓缓下了地。
“你要站着洗?腰能受得了吗?”
陈清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她现在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但脾性还是大,所以只能生闷气。
干脆不理白芷了。
白芷却不依不饶。
“你躺在床上,我拿个小矮凳子,上面放着水盆帮你洗,不行吗?”
“那你倒是做啊!”
陈清尖叫起来。
“我怕你把水盆打翻。”
白芷依旧冷静。
“别说你不会”,白芷堵住了陈清的嘴,“不管我做什么决定,你总要挑挑拣拣说出一些不足,以证明你自己,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
陈清说不出话来。
但还是挤出了一句:“你的毛都没长齐,你知道什么!”
“你看,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你想出来的办法,似乎也没有多高明。”
白芷的手指着红盆。
陈清的鼻子不通气,但鼻孔还是扩大了一圈。
“我不敢麻烦你,谁知道你会不会一生气就把这盆水泼你老娘头上!”
“哦,那你洗吧。”
陈清已经站起来的身子摇摇欲坠,心口憋着的气不上不下。
她自然是想躺在床上的,毕竟身上的肌肉痛和头痛已经足够折磨了,但她不想跟自己的女儿低头服软。
简言之,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陈清最后还是坐在高凳上,把盆端到了桌子上,勉强洗了头。
白芷并没有拿洗发水,只是想让陈清用热水把凉水的寒气驱散。
但陈清却激动起来,“你为什么不拿洗发水?我知道你,你从小就这样,顾头不顾腚,什么事情都做得马马虎虎,根本就没有一件事能让你做得利利索索的……”
陈清越说越起劲,甚至开始回忆起白芷小时候的事了。
白芷安静地听着,然后在不合适的时候打断了母亲:“是啊,我现在还记得,你在我小学时最好的朋友面前打我屁股,就因为我看着她露出了一副‘馋样’。”
白芷说到这的时候还侧头想了想,似乎在确认最后那两个字是不是母亲的原话。
这停顿的几秒钟里,两人都没说话,似乎都陷入到那段回忆中了。
陈清不太记得了。
白芷却没忘,于是白芷及时开口接上话:“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跟那个同学说过话了。”
然后她又不说话了,陈清立刻抢过话语权。
“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不记得!我说的是你小学,那个作文竞赛,你告诉我要拿奖,最后什么也没拿到,还得是我去学校找老师了才知道,你根本没报名!你说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什么事都做不好!”
“哦——”
白芷双手一拍,明明没用多少力气,却异常响亮。
“我记得我和你说了呀,妈妈,我说那个报名要打印作文,可你却说我们这小地方,根本不存在打印这种事,只有那些大机关、政府一类的才要打印文件呢,所以你就带着我把我的作文,就是那几张稿纸给复印了一遍,原来你都不记得了啊。”
陈清的头上包着毛巾,暖烘烘的,但仍旧潮湿。一股股水汽从她的头顶往下沉,先是遮住了她的眼睛,后又堵住了她的鼻子,最终挤进了她的嘴巴。
她说不出话来,白芷说的,她记得,但她从不知道,这两件事竟然有联系。
白芷似乎并不需要一个答案,因为她看起来,也没有很伤心。
但陈清身上的气焰却一点点消弭。
母亲沉默地坐回到床上,月亮的光透过窗缝打在她的后背上。
那是有重量的吗?母亲的腰有些弯。
白芷从椅子上站起来,出了小屋门,又走过大屋门,最后把红盆里的水泼在院里的橙子树脚下。直到热气扑上脸,白芷仿若油画般平面的脸上突然多出几道裂缝。
“对不起啊,希望你能挺过来。”
白芷伸手拍着树干,有些心虚地碎碎念。
掌心离开干涩的树皮时,被牵动着的皮肉发出刺痛,白芷才意识到,手心全是细密的小伤口。
好疼啊,眼泪滴到伤口上,更疼了。
却比不过心疼。
原来,一直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受了多少委屈。
白芷用厨房的水龙头简单清洗了伤口,冬天的水凉进了骨头缝里,让白芷无法控制地打颤。
又有眼泪滴落在掌心,只是与流水一道,落进水槽里,不见踪迹。
白芷用力闭上眼,脑袋里又开始回想那张脸。
那张她自己创造出来的脸?
不!不是!
她不要他,她要的是今天见过的那个人!
可她记不住他了。
白芷突然找到了一个极好的理由,一个可以让自己放声大哭的理由。
她错过了一个人,一个她很爱很爱的人,所以她的心很疼,所以她的泪很汹涌。
白芷一遍又一遍地鞭笞着自己的回忆,一遍遍地确认那个注定错过的爱人,直到喉咙刺痛,嗓音嘶哑。
她真的好爱他啊,真的好爱啊……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渴求被爱呢?
人又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呢?
白芷的大脑试图让主人冷静,于是这些问题如同蝙蝠一样,盘旋。
可白芷却视而不见。
因为她比她的大脑更冷静、更疯狂。
她不爱他,她很爱他。
白芷是很聪明的,但她不知道,命运是很戏谑的。
谁能和命运谈判呢?
谁能肯定,白芷和“他”,只有一面之缘呢?
不会再见吗?不,会再见吗?不会,再见吗?不会再,见吗?不会再见……吗?
……
白芷用了一段时间收拾心情,再进小屋,却见到陈清有些别扭的脸。
白芷有点惊讶,一向嘴硬的母亲,是不会示弱和道歉的,但她见过母亲转着弯地哄父亲的样子,和现在没什么不同。
她怎么了?
白芷不相信母亲会改,但还是忍不住,在平静的心湖上冒出了一连串的小泡泡。
陈清别过脸,不去看白芷,嘴里絮叨:“你干啥去了!倒盆水要那么久,我还没擦身子呢!”
语气仍是指责似的,直白的埋怨,可确实是与以往不同了。
白芷感受得到,那一连串的小泡泡就炸出了一朵朵花。
心花怒放?
不不不,远远达不到,所以白芷只小小地勾起嘴角。
“好。”
答非所问,可却已经答了。
白芷又去拿那个红盆,进大屋时在门口悠悠叹了口气,她是不是,太好哄了?
算了,不想那么多,还有人在等着呢。
白芷又拿了一条干净毛巾,上大学这四年,家里的陈设布置都没多大改变,只有她的小屋,已不再属于她。
但无所谓,她从未抱过类似的期待。
把东西递给母亲后,白芷就被赶出了小屋。
看得出来,陈清女士的脸皮薄。
所以白芷只能不尴不尬地和父亲共处一室。
白芷呆坐在小四方桌边的椅子上,放空了脑袋。
可白远伟却不愿意放过她。
“你听见了吗,今晚的猫叫。”
白芷眼带疑惑,这大冬天,哪里来的野猫?
几秒后,她撇嘴,知道了这猫是谁。
原来那哭声这么大吗……
白芷的手心都红了,还好,她不太上脸,只留着鞋子里的脚挖地基。
有些不自在地两手交握,头也扭过去看窗户外面的月亮,一副不配合不知道的样子。
但到底是养了二十二年的女儿,戳心窝子自然也是一戳一个准。
“你怎么了,在外面被欺负了?”
仍旧端着大家长的架子,可听着却让人心里发酸、发软。
好像被这句话爱了。
可白芷却皱起了眉头。
“你就只会说。”
白远伟张了张嘴,他确实没太管过女儿的教育,可那都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妻子。
更别说,这一家的吃喝拉撒都是他来负责的,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精力,管那么多事呢!
所以他也理直气壮:“我是你爸!”
“嗯,一个欠了二十八万的爸,要妻子和女儿帮着还的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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