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公司来人把车拖走,况嘉一和谢绥抑在周任航车前僵持不下,最后谢绥抑说:“还是我开吧。”
他把况嘉一推坐进副驾驶,俯身替他扣好安全带。
“反正要死一起死了。”况嘉一无所谓地说。
“不会。”谢绥抑笃定道。
“好好开车,等会我再审问你。”况嘉一拿出手机,本来想问周任航睡了没,看见屏幕上有他一个多小时前发来的语音,况嘉一点了外放。
“我不去你家睡了啊,下雪了,我要去找我女朋友。”
“车放你那,明天我来取。”
谢绥抑听到声音往这边看了一眼,况嘉一没察觉,他偏头看窗外,雪絮絮地飘着,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似乎很久都没看到过雪了,去年和前年临江都没下雪,再往前,况嘉一在洋南读书的时候,那里气温从来没低下过十度,下雪是个很遥远的词。
谢绥抑放慢车速,车内没有放歌,只有空调出风口微弱的风声,以及车窗四周氤氲的潮气。
他们一路安静地回到况嘉一家。
“催眠结束后,你有没有再去看过心理医生?”进屋后况嘉一把外套脱了,坐在沙发上开始盘问谢绥抑。
“看过。”谢绥抑俯身拿起空调遥控器,把空调打开,又去倒了杯水给况嘉一。
况嘉一恍惚有种这是谢绥抑家,他是来做客的感觉。
他端起水杯问:“治疗什么呢?”
“普通聊天。”
况嘉一轻轻眯起眼睛,叫谢绥抑的名字,“诚实一点,不要在一起第一天就撒谎。”
谢绥抑以为自己开了一路的车,已经冷静下来了。但听到况嘉一说在一起第一天,他还是没忍住,手指在膝盖上摩挲。
“催眠有一点后遗症需要解决一下。”
“比如?”
谢绥抑的指尖在膝盖上轻敲,缓缓回答:“失眠,噩梦。”
“没了?”
跟陈述说的差不多,但况嘉一记得还有一样,他问:“刚刚在路上我打电话给你,是你自己想挂电话,还是不受控制地把电话挂了?”
谢绥抑一时没有回答,况嘉一也不着急,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他。
两人各自占据长沙发的一端,况嘉一挪挪屁股,脚碰到谢绥抑大腿。
谢绥抑虚虚圈了圈况嘉一脚踝,手下温度冰凉,他扯过搭在沙发上的薄毯给况嘉一盖上。
“回答我呀。”况嘉一脚踢了踢他。
“我分不清。”谢绥抑看起来不想聊这件事,他说:“别问了,以后不会再发生。”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看心理医生的?”
见况嘉一不肯放弃,谢绥抑只能挑着说:“从远溪回临江,你说不相信我开始。我知道我有问题,即使没接受催眠之前我也有,之前不在乎,现在...”
谢绥抑卡顿了一下,低语,“在改了。”
“那多久见一次医生?上次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见面的次数不固定,之前多一点,现在很少。”
况嘉一执着地追问:“多是指天天吗?”
谢绥抑不想回答,他不想要况嘉一知道他看心理医生这件事,但况嘉一似乎不听到回答不罢休,谢绥抑无奈地说:“不是,见你之前会聊一下,还有见你之后。”
“这样啊。”况嘉一若有所思道,“突然变得那么会说话,还以为你去哪里报班了,原来是去看医生了。”
“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
谢绥抑看他,回答不想要况嘉一可怜他显得矫情,答不想要况嘉一心疼他又太给自己贴金,谢绥抑说:“不好的事,就不说了。”
“这不说那也不说,每次见面都是我说得多,什么事才值得你说啊?你身边有好事吗?”况嘉一气恼地说完,理智才后知后觉追上。
谢绥抑身边好像真的没有好事,他所有的经历都是小说或社会新闻里的低俗烂事。
况嘉一想收回腿,被谢绥抑抓住。
他的神情完全没有因为况嘉一刚刚的话而变化,他垂着眼睛,淡淡地说:“遇见你就是很好的事。”
所以谢绥抑才总想和况嘉一见面,听他说话,看他灵动的表情,这些都是很好的事。
况嘉一哦了声,教育他,“以后不管坏事好事都要说,不许隐瞒。”
谢绥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眼尾抬起,视线扫过来,况嘉一在这个眼神里察觉到危险的气味。
“那你呢?”谢绥抑问,“如果今天不是周任航告诉我,你打算什么时候说受伤的事,还是干脆不说?”
“好了,那这算我们扯平。”况嘉一想迅速翻过这章,却被谢绥抑揪着不放。
“不扯平,那件事你怎么罚我都行,但我想知道这件事不说的原因。”
“说了都过去了。”况嘉一扯过毯子,把自己蒙住,“我不想说。”
隔着毯子,他感觉有人碰了碰自己,况嘉一把自己眼睛露出来,猝不及防和谢绥抑对上。
况嘉一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他装硬气说在一起第一天,其实心里也很虚。具体虚什么不知道,有点像隔着水捞月亮,没想到真的把月亮从水里捞了出来。
谢绥抑的呼吸浅浅打在况嘉一下巴上,又热又麻,挠得况嘉一后颈有些痒,血液被另一种方式唤醒起来,涌向四肢。
谢绥抑又压低了些,况嘉一连呼吸都屏住了,想咬嘴唇,不敢动,额前的碎发搭在眼睛上,被谢绥抑轻轻拨开。
然后谢绥抑就退开了,退到合适的距离,问况嘉一:“还要去洗个澡吗?”
况嘉一木着脸翻下沙发,去了主卧浴室,把客卧的留给谢绥抑。
洗完澡出来,谢绥抑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吹风机。
“你吹完了?”况嘉一走过来,朝他伸出手。
谢绥抑没给他,让出身前的位置让况嘉一坐,“我帮你吹?”
况嘉一坐下了,温热的风撒在他头上,伴随着轻柔的触感,谢绥抑对待他的头发像对待一块豆腐一样小心翼翼,头上的手指停在某一个区域太久,况嘉一叹了一口气,“就知道你想看这个。”
那条疤在况嘉一左脑袋太阳穴上面一点,比手指还要长,白色的疤痕中央透着点淡粉色。
“很丑的,那里都长不出头发。”况嘉一说,“别看了。”
“不丑。”谢绥抑盯着疤,像是要把它的样子刻进眼睛里,伤口愈合后,受伤的疼痛就逐渐被遗忘,况嘉一身上只剩一个伤疤证明他受过伤,而此后所有的痛感只会在谢绥抑心里出现。
每看一次,每想一次,都会痛一次。谢绥抑明知道这种痛苦,还要去看,去想,一次次去感受那种痛,好像他就能和况嘉一感同身受了一样。但谢绥抑知道他不能。
头顶被软软的东西触碰,可能是鼻尖或者嘴唇。况嘉一往后仰头,谢绥抑躬身抱着他,脸颊贴着况嘉一耳朵,低喃:“对不起。”
况嘉一什么都没说,反手揉了揉他的耳朵。
在一起第一天平和地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况嘉一觉得是正常的。在一起六天只牵了两次手,五次拥抱,况嘉一也可以接受。在一起的第十四天,嘴唇边都没碰过,况嘉一觉得他和谢绥抑之间至少有一个出现了问题。
并且不是自己。
今天早上照常下楼,谢绥抑已经在门口等他了,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立挺的羽绒服,拉链拉的低,露出脖颈。头发又打薄了些,干净整洁,站在车边专心地等况嘉一。
“你每天打扮得这么帅干嘛?公司有谁了?”况嘉一坐进车内问。
“没有。”谢绥抑把早餐递给他,说:“你不喜欢吗?”
喜欢,的要死。当初要不是谢绥抑这张脸,况嘉一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看上他。他含糊地嗯了一声,打开袋子。
是醪糟丸子,况嘉一惊讶地拿出来,他昨天傍晚刷手机时看到,随口提了一句好久没吃了,有点想念,今早它就出现在他面前。
“你在哪买的?”况嘉一问,现在街边的店面很少能看到这个。
“铜坡那边。”
完全没听过的地方,不知道谢绥抑怎么找到的。
“手机查到的。”谢绥抑主动交代,他也开始学着给况嘉一分享一些日常的事,“去太早了,老板还没准备好。”
“所以你等了很久?”
谢绥抑微微笑了下,不说久不久,只答:“所以他送了我一个白糖糕。”
况嘉一翻开底下的袋子,真躺着一个糯圆的糕点,旁边还有况嘉一昨晚说想吃的吐司。
况嘉一合上袋子,又看看谢绥抑,后者在认真开车。
“先去医院?然后再送你上班?”谢绥抑问。
况嘉一新找了份工作,挺魔幻的,公司加他一起三个人,老板在外面跑业务,而他和另一个天天坐在写字楼里对着电脑发呆。
反正有工作就先干着,不然邓莹天天嫌弃他。
“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我妈吗?”况嘉一突然问。
没等谢绥抑回答,况嘉一就后悔了。邓莹早看出来这段时间况嘉一状态异常,况嘉一不说,邓莹就不追问。
但不能总拖着,虽然况嘉一完全没想好怎么跟邓莹说。
他只能兀自转移话题,“你每天这么来回折腾,累不累?”
“还好。”谢绥抑说,“我租了一套房子,离你家很近。”
况嘉一挑眉,“所以?”
“所以还好,不太累。”
……
到写字楼前,谢绥抑停好车,况嘉一坐在座椅上不动。
“怎么了?”谢绥抑问。
“打不开车门。”
谢绥抑明显愣了下,他早就把锁解开了,想了想,他先下车,绕到另一边给况嘉一打开车门。
况嘉一依旧不动,手插兜里无辜地说:“安全带也解不开。”
谢绥抑弯唇,俯身下来给况嘉一解安全带,卡扣摊开的同时况嘉一扯住谢绥抑的衣服,谢绥抑不得不单手撑在座椅上。
两人对视,况嘉一心里默默倒数,五秒,谢绥抑眼神没有变化,十秒,谢绥抑仍然无动于衷。
况嘉一放开手,推开谢绥抑下车,生硬地对他说再见。
尚没在一起前,谢绥抑还会有些亲昵的小动作,有时眼睛里收不住想亲,想碰况嘉一的**。自从周任航告诉谢绥抑况嘉一受伤的事后,在一起这么多天,除了几个拥抱,谢绥抑连况嘉一头都不敢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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