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坠落

洛井望着他狭长,灰黄,有如野兽般的眸子,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亲近?他在说什么?他在想什么?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洛井脑子变得异常混乱。刚才经历的一切彷佛是场怪诞的表演,在谢幕的那一刻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也成了演员。

手背上的伤感受不到疼痛,但是裂口处血液的搏动,肌肉的抽搐,从未如此清晰地传进过他脑子里,一下一下抽打他紧绷的神经。

“疯子。”

最后他也只能投降般低声吐出这两个字,率先移开了视线。

这场对峙似乎以洛井的退避结束了,胜者肆无忌惮地笑着,败者则沉默地抚着手背。

等洛井再次找回思绪,想起一切的始作俑者时,地面上早已没了江金男的身影,仅留一道蜿蜒的血迹伸向门外,并且在逐渐消失。

左流野注意到洛井的视线,跟着向那红色路引看去。旋即,他垂下眼帘,兴致缺缺地扭开头。看起来,他的兴味已经被突如其来的事故搅散了。

不同于他无所谓的态度,洛井对怪物的去向相当在意。他匆匆朝左流野投去一瞥,抓起电筒,随着血迹走出门外。

血迹延伸进了相隔较远的一间次卧,站在门口便能一览而尽屋内的装潢。这间屋子不大,一张窄床,一套木桌椅,一个小衣柜,就将其中塞得满满当当。屋内并未摆放其他用品,应当是作为客房使用的。

洛井看见血迹伸进床底下,断了踪影。可是当他趴伏在地,向床底张望时,也只能望见灰蒙蒙的黑暗。

江金男又一次躲起来了。

按理说,所有生物在遭受重创后会藏进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舔舐伤口,他的房间就在隔壁,却选择躲进这间客房内,理由是什么?

洛井翻查着屋内的所有物品,他打开了木桌下的矮抽屉,打开了置于角落的小衣柜,掀起来海绵床垫,甚至搬开了部分床体,都没有发现任何值得在意的地方。

难道江金男只是慌不择路爬进来的?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他否决掉了。越是慌乱,就越会遵循本能,况且客房距离更远。

或许吸引他的并不是这个房间,而是这个房间曾经存在的某样东西,比如,亲近的人。

稍加思索,洛井将视线移到床头。

如果说哪里最好留下痕迹,那莫过于与人肌肤相亲但又常常被忽略掉的枕具。

洛井上前拆开了枕芯与枕套,数根发丝顺着他的动作从枕套中掉落出来,躺在米白的枕芯上,格外显眼。

他捻起发丝,借由电筒的光细细观察。它们都是细细长长的,一部分粗硬深黑,一部分柔软浅棕,看起来都归属于女性。

两位女性?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他的妈妈和姐姐经常住在这,以至于有几根头发藏进了枕芯内。

这个推论令洛井有些惊讶。离婚后两家人还会如此密切地来往,听着便不合常理,更何况父方已经再婚,并且新伴侣有了身孕。

也许他们离婚前在某些方面并未达成一致,例如孩子的抚养权。

洛井背身靠在木桌上思考,并未注意到左流野进了房间,直到对方走到他面前,轻声唤了自己的名字。

“洛井。”

这一声打断了洛井的思路,他抬眼看向左流野,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来客厅看看。”左流野嘴角流露出笑意。“那怪物要跳楼了。”

“什么?!”

洛井瞪大了眼睛,他死死盯住左流野的笑脸,确定对方没有在欺骗自己,赶忙抓起电筒冲到客厅。

阳台栏杆上,他看见了江金男。

男孩一边扒住栏杆,一边回头看向客厅内的两人,半个身子已经翻出了阳台外。

“姐姐。”

尽管声音十分模糊,洛井还是听清了那一声呼唤。

眼前的场景是如此熟悉,这让洛井心头发寒。

他矮下身子,缓慢朝着阳台靠近,在相距几米时快速奔上前,试图将江金男从栏杆上捞下来。

可惜相似的一幕仍旧是发生了。

江金男从十四楼上摔下去,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一切发生得很快。当他的身体彻底消失在夜幕中时,洛井听见楼底下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随之而来的,是恐怖的撞击声。

砰砰砰,如骤雨般急促剧烈,即使是相隔了数十米,仍能清晰听见。

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洛井脑中:那些怪物要冲破铁门了!

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都是有预兆的,无论是最开始的坠楼,还是十字路口倒计时的木椅,都无一不在告诉他们,异变即将发生。

慌乱之际,一张宽大的床单猛然罩在他身上,将他的身体整个包裹住。

“走了。”

洛井听见左流野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随后,一只手隔着床单抓住他的胳膊,引着他向屋外走去。

两人穿过门槛来到1405号房门外,洛井在床单上开了两个眼洞,看见了左流野现在的打扮。

他也披着一席白床单,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的,暗色的眼珠在眼洞中与他对视。

洛井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困惑,到最后逐渐明白过来左流野的意思。

之前那几只没了脑袋和眼睛的怪物仍然能知晓它们的位置,但是动作比起其他怪物要更迟缓,这说明那些雕像怪物首先是依赖于视觉,其次才是依赖于听觉的。

如果那些看得见的怪物无法靠眼睛分辨出他们的身份,就会下意识地忽略他们的存在。

但是怪物是如何用眼睛辨认出敌人身份的?是人类不同于自身的特征?不,之前的女人和江金男身上都有着人类的特征。

亦或者是不同人类个体间的差异?

那么又该如何定义这种差异呢?洛井低头看了眼黑色的球鞋面,他记得江金男和那个女人是没有穿鞋子的。

这是个大胆的推测,但是没有任何事实能够支撑理论。洛井站在楼梯间,听着楼下隐约传来的动乱声,有些犹豫。

片刻后,他脱下了运动鞋,跟着左流野向楼下走去。

怪物的声音近了。除开它们的动静,还有个慌乱的脚步声在快速向着两人逼近。

————

李柏在楼梯间呆了很久。

洛老板和那个可怕的疯子一起去了怪物老家,他没有胆量跟着两人同行。除开那个男孩的鬼魂不谈,左流野这个疯子说不定走着走着就会给自己来上一刀。

但是一个人面对铁门外一大群怪物,也是件相当难熬的事。

李柏很害怕。他能听见门外的怪物又开始有节奏地撞击铁门,一下一下,他的身体也跟着一次又一次颤抖。

这期间他不时地伸出头观望,随后便被那满墙的眼珠吓回去原处。

这样也好。李柏缩在角落里,安慰着自己。至少比到处乱跑安全,那些怪物撞了那么久也没能冲破铁门,也许是我太担心了。

这样想着,他逐渐放下心来,神经也不像先前那般紧绷。

过了个十来分钟,他听见铁门外传来一声闷响。保险起见,他探头看了一眼。

一张熟悉的碎脸出现在他视野中,躺在离大堂数米开外的地面上,充血的眼珠死死盯着铁门的方向。

那小孩!他怎么又跳下来了?难道洛老板那边出事了?

惊愕的情绪上涌,伴随着一股深深的诡异感。李柏下意识地向更深处后退,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铁门外的雕塑怪物停顿了一两秒,随即发了疯似的冲撞铁门栏杆。它们的脑袋凹陷下去,血沫从孔洞处外溢,眼睛以恐怖的姿态外凸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掉出来。

原先牢固的铁门此时也变了副样子,李柏清晰地看见铁门在数秒内多了不下四十年年的岁月痕迹,变得老旧残破。

它没有支撑很久。在李柏因为慌张恐惧跌倒在地面上的那一刻,它轰然倒塌,门外的怪物汹涌而入。

李柏手脚并用着从地上爬起来,拼了命地向楼上跑去。

救救我,救救我!

他想要大喊,喉咙却像被海水填满了一般发不出声音来,恐惧紧紧攥住了他的肺泡,他的膝盖发软,手脚颤抖,而怪物就在数米外的身后,如潮水般汹涌地上涨追赶他。

绝望之际,他猛然落入一片黑暗中,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在他身上,将他的身体笼罩在令人安心的温暖中。

“蹲下,把鞋子脱了。”

他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低沉,冷静,如同黑夜中的一抹火光,让他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洛老板…”

李柏差点喜极而泣。

他很快反应过来,按照洛井的指令蹲在地上,脱下了自己的运动鞋。

怪物从他们身边掠过,无视掉了这两张莫名其妙的白色床单。李柏光着脚站起来,洛井就站在他身旁,扯住他朝下走。

一头怪物停留在白布前,凑近了身体。

这时,啪咔一声脆响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它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离开了。

看起来,这个理论得到了初步验证。

三人顺着楼梯向下走,一路上跟无数头怪物擦身而过。

临到楼梯口,他们看见几颗头颅围起来楼梯的最后一层台阶,在试图向上翻滚。这些个头颅的身体貌似已经遗忘了自己的脑袋,跟着大部队漫无目的地向上走远了。

楼梯阶很高,它们尝试了无数次也没能滚上最低一级台阶。

而三人就站在几阶开外,静静地望着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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