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另辟蹊径
县环保局专家的冷水,市人大代表提案的无形压力,如同两股冰冷的潜流,缠绕在周砥试图破局的双腿上,让他每前进一步都倍感艰难。西山沟和李家洼虽然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脆弱的协议和一触即发的疑虑。养殖户们心疼即将投入的治污资金,下游菜农和受损渔民则瞪大眼睛盯着每一个可能再次出现的污染迹象。
周砥深知,常规的、按部就班的解决路径已经走进了死胡同。要么强硬关停,引发新的、可能更剧烈的冲突;要么无限期拖延,等待不知何时才能落地的集中处理项目,期间环境持续恶化,矛盾不断累积。这两条路,他都无法接受。
必须另辟蹊径。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一天,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桌上铺满了从县里、市里甚至托同学从省城找来的各种关于生态农业、循环农业、污染治理的资料。他像一个即将参加大考的学生,疯狂地汲取着一切可能的信息,寻找那一线生机。
电话打了一通又一通。县水产站的李站长被他磨得没了脾气,终于答应帮忙联系省水产研究所的一位专家;县农业局的熟人被他问遍了关于生态补偿、农业面源治理的最新政策;他甚至让办公室新来的大学生,在网上疯狂检索国内外小型养殖污水处理的成功案例。
思路在繁杂的信息中渐渐清晰。高投入高成本的末端治理模式不适合柳湾乡的实际,那么,能不能从源头和生产方式上想办法?能不能把污染治理和效益提升结合起来?
一个模糊的概念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生态循环农业园区。
不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地让养殖户单独建处理设施,而是尝试将西山沟片区相对集中的养殖户组织起来,规划一个小型的生态农业示范区。核心是改变养殖模式:推广低密度、节水型的养殖技术;建设统一的、但规模适中的粪污集中收集和厌氧发酵设施,产生沼气作为能源,发酵后的沼液沼渣作为有机肥;同时,引导下游受影响的李家洼等村,调整种植结构,利用这些有机肥发展绿色蔬菜、水果种植,或者稻渔综合种养,提升农产品品质和价值。
这样,上游的污染源变成了下游的资源,环境压力转化为经济动力,对抗关系或许能扭转为共生关系。
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有些理想化。涉及技术、资金、土地流转、农民接受度、部门协调等无数难题。但周砥觉得,这是一条值得尝试的路。
他立刻行动起来,首先争取老陈书记的支持。他拿着初步构想和一堆资料,找到老陈,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想法。
老陈听完,半晌没说话,皱着眉头猛吸了几口烟:“循环农业?想法是好啊,听起来很美。但是周乡长,这……这太悬了吧?技术靠不靠谱?钱从哪里来?老百姓愿不愿意干?这可不是小事,搞不好就是劳民伤财,又是一地鸡毛啊!”
“陈书记,我知道困难很大。”周砥诚恳地说,“但我们现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关停,老百姓要拼命;拖下去,河水彻底臭掉,谁也受不了。常规的路走不通,我们就得试试新路。技术问题,我们可以请专家论证;资金问题,我们可以打包项目向上争取,也可以引入一些社会资本;老百姓的工作,我们一点点去做。总比坐以待毙强!”
老陈看着周砥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闯劲,也是他早已被磨平的东西。他叹了口气,最终摆了摆手:“好吧,你既然有信心,那就先去搞调研,做方案。但是记住,步子一定要稳,没有七八成把握,绝对不能盲目推开。乡里家底薄,经不起折腾。”
拿到了老陈“谨慎试点”的尚方宝剑,周砥如同注入了强心剂。他立刻组织了一个精干的小班子,包括农业站长、环保员和两个年轻干部,开始密集的调研和方案起草。
他亲自带队,再次深入西山沟和李家洼,不再是简单地安抚或谈判,而是带着新的思路,和养殖户、种植户们开座谈会,听他们的担忧,也讲生态循环的可能前景。反应两极分化。有的年轻人觉得新奇,愿意尝试;但大多数老农户嗤之以鼻,认为又是政府搞花样,瞎折腾。
周砥不气馁。他请来了省水产研究所的专家,实地勘察,现场讲解生态养殖的技术要点和经济效益对比;他联系了邻省一个成功的生态农业园,组织了一批思想相对开放的养殖户和种植户代表前去考察学习。
亲眼所见,远比空洞的说教更有说服力。考察回来,几个代表的观念发生了明显变化,开始主动向周围人宣传看到的“稀奇事”。
与此同时,周砥带着初步方案,开始了他最不擅长却又必须做的“跑部钱进”。他频繁往返于县农业局、环保局、财政局、发改委,一遍遍汇报他的生态循环农业园区构想,见缝插针地寻找任何可能对接的资金项目和政策支持。
过程备受冷遇和推诿。有的部门认为想法虽好但太超前,难以操作;有的部门直言资金紧张,爱莫能助;还有的部门则暗示,有这精力不如去争取那些更容易出政绩的大项目。
周砥磨厚了脸皮,磨破了嘴皮。一次不行就两次,局长找不到就找科长,科室说不通就找具体办事员。他拿着那份凝聚了心血的方案,见人就讲,逢人便说,像一个推销员,推销着柳湾乡的未来。
转机出现在一次向分管农业的副县长汇报工作时。这位副县长之前对柳湾乡的纠纷有所耳闻,对周砥的坚持也有所了解。他仔细听取了周砥的汇报,翻看了方案,沉吟良久。
“周砥啊,你这个想法,有点意思。”副县长终于开口,“不是简单地堵,也不是无限期地拖,而是想办法疏,想办法转。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困难肯定很大,但值得尝试。这样,你把这个方案再做扎实一点,特别是资金预算和效益分析部分。下个月市里有个农业现代化创新项目评审会,我帮你争取一个名额,你去试试。能不能成,看你自己本事了。”
这无疑是黑暗中的一道光!周砥激动不已,连声道谢。
回到乡里,他立刻组织人马,日夜奋战,完善方案。每一个数据都反复核对,每一个环节都仔细推敲。他知道,这可能是柳湾乡摆脱困境的最好机会。
就在方案即将完成,准备奔赴市里参加评审的前夕,一个电话让周砥的心情再次跌入谷底。
电话是西山沟一个养殖户打来的,语气惊慌:“周乡长,不好了!王老五……王老五他们家鱼塘……好像……好像闹病害了!死了好多鱼!他急得要往塘子里泼剧毒农药消毒呢!谁也拦不住!”
周砥的脑袋“嗡”的一声。王老五是村里最大的养殖户,也是思想最保守、对生态养殖抵触最强烈的人之一。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鱼塘爆发病害,还要滥用农药?一旦剧毒农药流入河道,后果不堪设想!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外套就往外冲:“立刻通知农业站和派出所的人,马上跟我去西山沟!快!”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狂奔。周砥的心跳得厉害。刚刚看到一丝曙光,新的危机又不期而至。这另辟的蹊径,尚未正式开启,便已遭遇了最顽固的拦路石。
他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山影,咬紧了牙关。无论多难,这条路,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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