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泥阶

周砥眼中的火焰剧烈地摇曳了一下,不是因为动摇,而是因为这八个字所蕴含的巨大重量和深不可测的冷酷现实。他死死咬住下唇,新的血珠从干裂处渗出。他明白了。投石问路,并非要他拖着残躯去冲锋陷阵,而是要在风暴中心的病床上,守住这口气,成为风暴无法抹去的坐标!

林峰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周砥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着审视、告诫,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认同。他转身,步履依旧沉稳,却比来时更快了几分,迅速消失在病房门外。

门关上的瞬间,周砥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猛地一松,如同断弦的弓。巨大的疲惫和身体各处传来的尖锐疼痛瞬间将他淹没。他重重地倒回枕头上,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眩晕的浪潮中沉浮。但他攥紧的右拳,却始终没有松开,指甲深深嵌在掌心,疼痛是他对抗昏迷的唯一武器。

“砥娃子……”周茂林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粗糙的手颤抖着想给他擦汗,“你……你这又是何苦……”

周砥没有力气回答。他的意识像沉船般向黑暗的深渊滑落,唯有沈清荷那八个字,如同黑暗海底唯一闪烁的航标灯,冰冷而固执地亮着——“活着,就是最大的力量”。

……

意识在混沌的泥沼中挣扎。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殊韵律的震动感,透过床板,微弱地传递到周砥的感知中。不是脚步声,也不是仪器运行的低鸣,更像是一种……有节奏的、间隔规律的敲击。

周砥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病房里光线昏暗,已是傍晚时分。周茂林歪在旁边的椅子上,发出疲惫的鼾声。那微弱的震动,是从他身下紧贴着的床板传来的。嗒…嗒嗒…嗒…嗒嗒嗒…一种特定的、重复的节奏。

是陈默!那天在病房外,他见过陈默的手指在裤缝边无意识地敲击,就是这种独特的节奏!一种无声的联络信号!

周砥的心脏猛地一跳,强行驱散了沉沉的睡意。他屏住呼吸,右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挪到身侧,同样用指关节,在冰凉的床沿上,以相同的节奏,极其轻微地回应:嗒嗒…嗒…

震动瞬间停止。几秒后,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迅捷无比地闪入,反手将门合拢。是陈默。他穿着深色的冲锋衣,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尘土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亮得惊人,锐利如捕食前的鹰隼。

他没有看熟睡的周茂林,目光直接锁定周砥,几步便到了床边,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快得像子弹上膛:“龙脊坳疑兵已控。鹰愁涧脱逃车辆,邻省方向锁定三个可能藏匿点。沈副主任指示,”他语速微顿,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凝重,“关键在源头。石场,必须立刻封存!原始账册或备份,可能还在现场!”

石场!源头!封存!

周砥的瞳孔骤然收缩!张永贵仓惶转移的是核心电脑主机和保险柜,但以他那种老狐狸的狡诈和多疑,在石场经营多年,绝不可能没有备份!最原始的、可能没有电子化的关键账册,或者藏在某个只有核心人员才知道的隐秘角落的备份,极有可能还留在石场!那是最后、也是最原始的堡垒!一旦被张永贵的人抢先一步销毁,所有指向非法交易和利益输送的链条都将彻底断裂!

陈默紧盯着周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沈副主任要你回忆!石场核心区域,除了张永贵的办公室和财务室,还有没有绝对隐秘的、可能存放原始凭证或备份的地方?任何可能!任何细节!”

回忆!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周砥剧痛混沌的大脑上。柳湾乡石料厂……巨大的碎石机轰鸣震耳欲聋的噪音……漫天飞扬的白色粉尘……张永贵那张油腻而阴鸷的笑脸……还有冯志刚咳着血,颤抖着递出那份染血批文时,眼中燃烧的不甘……

画面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回、冲撞,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撕裂般的头痛。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鬓角。

隐秘的地方……隐秘的地方……

突然!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细节,如同黑暗中的火星,骤然闪现!

“后山……”周砥猛地睁开眼,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急切的颤抖,“石场……后山……废弃的……炸药库!”

陈默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

“炸药库?”他追问,语速极快。

“对……早……早年开山……废弃的……很深……水泥门……很厚……”周砥喘息着,断断续续,竭力回忆,“张永贵……有次喝醉……提过……说……说那里……冬暖夏凉……放……放他的‘老酒’……绝对……坏不了……” 所谓的“老酒”,在那个语境下,绝非真正的酒!

陈默眼中精光爆射!一个废弃多年、结构坚固、位置隐秘且被张永贵亲口提及“绝对坏不了”的废弃炸药库!这几乎就是最完美的藏匿点!比任何保险柜都更安全、更不易引人注意!

“位置!入口特征!”陈默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周砥忍着剧烈的头痛和眩晕,用还能动的右手,颤抖着在床单上比划:“石场……最里面……靠崖壁……一堆……废渣后面……水泥门……锈死的……大铁栓……旁边……有棵……歪脖子……老槐树……”

陈默的目光死死盯着周砥在床单上艰难勾勒的方位,如同扫描仪般将每一个细节刻入脑海。几秒钟后,他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决断的火焰:“明白了!你坚持住!”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话音未落,他已如一道黑色的疾风,转身扑向门口,拉开门缝,身影一闪,便彻底融入了走廊的昏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病房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周砥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周茂林沉睡的鼾声。巨大的精神消耗和身体的剧痛再次汹涌袭来,周砥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飘摇。他死死咬住下唇,新的血珠渗出,用这尖锐的痛楚对抗着昏迷的拉扯。石场……废弃的炸药库……陈默能赶在张永贵的人毁灭证据之前吗?

就在这时,一种更深沉、更难以抗拒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巨浪,猛地将他吞没。他最后残存的意识,只感觉到自己如同沉入冰冷粘稠的泥潭,不断下坠,下坠……

……

冰冷。刺骨的冰冷。

周砥猛地睁开眼,意识像是被从冰窖里硬生生拽回。他发现自己竟然不在病床上!而是蜷缩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霉味、尘土和淡淡血腥气的阴冷空气,灌入他的口鼻。

这是哪里?!

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他想动,却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左臂的石膏像一块巨石压着,每一次试图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额角的伤口在突突跳动,提醒着这不是梦境。

“滴答……滴答……”

死寂的黑暗中,传来微弱却清晰的滴水声,如同催命的秒针。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在极致的黑暗中竭力搜寻。渐渐地,一点极其微弱、如同鬼火般的幽绿色光芒,在视野的极远处隐约浮现。借着那点微光,他勉强辨认出周围的环境——粗糙的水泥墙壁,布满霉斑和水渍;头顶是低矮的、同样粗糙的水泥拱顶;空气阴冷潮湿,带着地底深处特有的土腥气。

废弃的炸药库!他竟然在陈默刚刚离开后,诡异地“出现”在了石场后山那个废弃的炸药库里!

“呼……呼……”

一阵沉重、压抑、仿佛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毫无征兆地在死寂中响起!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周砥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裂!他猛地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如同化石,只有眼珠在惊恐中疯狂转动,试图锁定声音的来源。

黑暗中,那沉重的喘息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伴随着一种拖拽重物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沙…沙…沙…还有液体滴落在地的粘稠声响。啪嗒…啪嗒…

幽绿色的微光似乎被什么移动的物体遮挡了一下,光线变得更加晦暗不明。周砥的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放大,在模糊的光影边缘,他看到了!

一个佝偻、扭曲的身影!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那身影拖着一个沉重的、长方形的箱子,正极其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那点幽绿色的光源挪动!每挪动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液体滴落的声音。那身影的动作僵硬而诡异,仿佛关节都已锈死。

是张永贵?!还是他手下负责销毁证据的人?!

周砥的血液几乎冻结!他不能被发现!绝对不能!他挣扎着想后退,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佝偻的身影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猛地一个踉跄,朝着周砥的方向栽倒过来!

“砰!”

沉重的撞击声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那个长方形的箱子也脱手飞出,盖子被震开!借着那点幽绿的微光,周砥看到了箱子里散落出来的东西——

不是账册!也不是文件!

而是一叠叠、一捆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散发着油墨味道的——钞票!百元大钞!如同砖块般沉重!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种诡异而诱惑的、令人窒息的光芒!

与此同时,一张被鲜血浸透大半、边缘卷曲、无比眼熟的纸页,从散落的钞票中飘了出来,恰好落在周砥眼前冰冷的水泥地上。正是冯志刚那份染血的批文复印件!在幽绿的光线下,那些模糊的字迹和刺目的血迹,如同恶魔的诅咒!

周砥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将他淹没。就在这时,那栽倒的佝偻身影猛地抬起头,一张因痛苦和某种疯狂而扭曲变形的脸,在幽绿色的微光下,清晰地映入周砥因极度惊骇而放大的瞳孔——

不是张永贵!

那张脸……竟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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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阶
连载中王胤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