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永贵呢?”周砥喘息着问。
“在逃。全省通缉。”林峰的回答干脆利落,“他手下几个核心打手在石场交火中被击毙或重伤被俘。他本人……应该还在邻省边界附近潜逃。天罗地网,他跑不远。”
天罗地网!周砥能感受到这四个字背后蕴含的庞大力量和决心。张永贵这条狡猾的毒蛇,终于被逼到了穷途末路!
“陈默……”周砥想起那个带着钥匙、如同幽灵般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身影。
“他没事。”林峰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伤不重。带着钥匙……已经和石板残片一起,送到该去的地方了。最顶尖的技术团队,正在全力复原和解读。”
钥匙送到了!石板残片正在解读!崔仕正被控制!张永贵在逃但插翅难飞!母亲奇迹般苏醒!一连串的消息,如同狂风骤雨,冲击着周砥疲惫不堪的神经。希望从未如此清晰,胜利的曙光仿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这巨大的希望和振奋之中,周砥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窗外。走廊尽头,太平间那冰冷铁门的方向。沈清荷那清冷孤寂的侧影,和她凝视铁门时那复杂难明的眼神,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样大好的局面下,在母亲苏醒的喜悦时刻,她却独自一人,沉默地站在太平间的门外?那沉重的目光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省委的博弈,真的只是“方向定了”那么简单吗?控制崔仕正,是否意味着风暴的中心已经转移,而风暴眼的压力,是否正全部压在了那个清冷身影的肩上?
巨大的希望背后,似乎依旧盘踞着无法言说的阴影。周砥的心,并未完全落下。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摊开掌心。掌心里,是那张沾染着冯志刚和崔仕正双重血迹的批文复印件。冰冷的纸张,沉重的血污,无声地提醒着他,这场用血与火铺就的征途,远未结束。
他需要力量。不仅仅是活着的力量。是足以支撑他走到最后,足以面对这希望背后更深沉黑暗的力量。他缓缓攥紧了那张染血的纸,仿佛要将那冰冷的血腥和未解的谜团,一同攥进自己的骨血里。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沈清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依旧穿着那件深灰色风衣,脸上长途奔波的疲惫似乎更深了一些,但眼神却恢复了那种玉石般的、深不见底的平静。她走进来,脚步无声,目光平静地扫过周砥惨白却带着一丝倔强的脸,最终落在他紧攥着染血批文的右手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周砥粗重压抑的呼吸声。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在远处亮起,却照不进这方寸之地弥漫的沉重。
沈清荷的目光从周砥的手上移开,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透过那无边的黑暗,看到了更遥远、更复杂的战场。她的声音很轻,如同自言自语,又如同某种冰冷的宣告,清晰地传入周砥的耳中:
“崔仕正开口之前,风暴……才刚刚开始。” 她微微停顿,目光重新落回周砥脸上,那平静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某种沉重的、如同海底暗流般的东西在涌动。 “你母亲的命,是捡回来的。你的命,还在阎王簿上挂着。” “周砥,”她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钉子,狠狠凿进周砥的心脏, “想活,想赢,想替你母亲、替冯志刚、替所有被这泥潭吞噬的人讨个公道……” “就把你眼睛里那点劫后余生的光,给我收起来!” “拿起笔。”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锁住床头柜上——林峰刚刚放回原位的记录板和圆珠笔。 “把你看到的,听到的,经历过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名字,每一个疑点……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 “……写下来!” “用你还能动的这只手,用你还没被碾碎的那点脑子……” “……给我写!” “写到你的手断掉!写到你的血流干!” “这就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 “也是你……” 沈清荷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刮过病房,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决绝: “……唯一的价值!”
唯一的价值!
这四个字,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周砥刚刚因母亲苏醒而升腾起一丝暖意的心上!将他瞬间打回原形!不,是打入了更冰冷的深渊!他不再是那个劫后余生、满怀希望的伤者,他只是一块石头!一块必须榨干最后一丝价值、为更大的风暴提供弹药的石头!沈清荷不需要他的感激涕零,不需要他的劫后余生,她只需要他此刻,用残躯和残存的意志,将经历的一切,转化为冰冷的、致命的武器!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入周砥的四肢百骸!他想怒吼,想质问,想将这冰冷的命令狠狠摔回去!但当他撞上沈清荷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时,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如同撞上冰山的怒涛,瞬间冻结、粉碎。
那眼神里,没有命令,没有压迫,只有一种更深沉的、洞穿一切的冷酷现实。她不是在羞辱他,她是在告诉他一个血淋淋的真相——在崔仕正背后那张可能覆盖更高层面的巨网被彻底撕碎之前,任何一丝松懈,任何一点温情,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他母亲的苏醒是奇迹,但奇迹在真正的风暴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和他母亲此刻的“安全”,不过是沈清荷用更凶险的博弈换来的、短暂的喘息之机!
他必须抓住这喘息之机!必须将他的价值,燃烧到极致!
周砥的身体因为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现实而剧烈颤抖,但他眼中的那点劫后余生的微光,却在沈清荷冰冷目光的逼视下,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曳后,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点燃的、不顾一切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他猛地伸出那只还能动的右手,不再颤抖,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一把抓过床头柜上的记录板和圆珠笔!
冰冷的塑料外壳硌着他掌心的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却如同提神的药剂。他“啪”地一声掀开记录板的夹子,扯下最上面那张空白的纸页,狠狠拍在板面上!
笔尖,悬停在惨白的纸页上方,微微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凝聚了太过沉重的力量。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越过记录板的边缘,死死盯住沈清荷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有愤怒,不再有委屈,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如同打磨锋利的砥石般的坚硬和专注。
然后,他猛地低下头。
笔尖,带着一股近乎凿刻的力道,狠狠地刺破了纸面!
墨色的字迹,如同带着血色的烙印,在惨白的纸页上,艰难而决绝地,开始蔓延——
“时间:五月十七日,凌晨。地点:柳湾乡后山,泥石流塌方点……” “人物:张永贵……” “事件:索贿……” “细节:他当时手里拿着一个……”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沙哑、滞涩,却又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每一个字落下,都仿佛在消耗着他残存的生命力。额头的冷汗混合着未干的泪痕,大颗大颗地滴落在纸页上,洇开深色的印记,与那黑色的墨迹交融在一起。
沈清荷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着那个在病床上佝偻着身体、用残躯和意志与笔墨搏斗的身影。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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