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郑怀山长长吁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书房里只剩下时钟滴答的声响,和他略显沉重的呼吸。他将那管暗红色的血液样本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不断提醒着他此行的凶险。这一步踏出,再无回头路。但为了周砥,为了那个他视若子侄、从泥泞中一步步挣扎出来的孩子,也为了心中那份早已被磨砺得所剩无几、却依旧滚烫的信念,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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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医大附院,干部病房区。与ICU的紧张肃杀不同,这里环境清幽,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都被吸收殆尽。杨国华靠坐在特需病房宽大的病床上,脸色红润,保养得宜,完全看不出大病初愈的模样,只有眉宇间凝结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
吴文清坐在床边的沙发上,藏青色的夹克熨帖依旧,但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却失去了往日的从容,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老杨,省纪委那边启动了内部问询!虽然级别不高,但沈清荷那个女人,咬死了‘墨痕’的事,硬是把火烧到了我身上!虽然暂时压下去了,但她那份提请核查你的建议书,已经正式递上去了!”吴文清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寒意。
杨国华削苹果的手顿了一下,锋利的刀刃在果肉上留下深深的刻痕。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沈清荷?她都被关起来了,还能递建议书?”
“赵守义那个老狐狸,为了堵住‘程序不公’的嘴,假惺惺地给她提供了写材料的‘便利’!没想到她反手就捅出这么一刀!”吴文清恨声道,“这女人,骨头太硬!而且,她矛头直指长洲港旧案!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又如何?”杨国华冷哼一声,将削坏的苹果丢进垃圾桶,拿起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死无对证!张永贵沉在河底喂了鱼,那个账本……”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随即被狠厉取代,“只要账本不现世,她沈清荷就算写一百份建议书,也是无根之木!查?让他们查!长洲港那点事,当年能抹平,现在照样翻不了天!”
“话是这么说,”吴文清眉头紧锁,“但我总觉得不安。医院那边,林峰那个小医生,今天太活跃了!郑怀山的老婆莫名其妙去ICU探视,还带走了林峰的脏衣服!这太巧了!”
“郑怀山?”杨国华眼中厉芒一闪,“那个老不死的!他想干什么?”
“不清楚!但林峰是周砥的心腹,郑怀山又是周砥的恩师……”吴文清的声音充满了不祥的预感,“我担心……他们是不是找到了什么渠道,想把东西送出去?或者……已经送出去了?”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杨国华擦手的动作彻底停住,脸色一点点沉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他猛地看向吴文清,声音如同淬了冰:“那个账本……绝对不能见光!见光,你我,还有上面那位,全都得完蛋!”
“我明白!”吴文清咬牙,“已经让人去‘处理’了!原地点肯定废了!但我担心郑怀山那条老狐狸……”
“郑怀山……”杨国华眼中闪烁着阴毒的光芒,手指在病床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仗着点虚名,总爱管闲事……得让他彻底‘安静’下来。”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他不是有个宝贝孙子,在附小读五年级吗?小孩子嘛,上下学路上,磕磕碰碰总是难免的……让下面的人,做得像意外。记住,要‘意外’!”
吴文清镜片后的瞳孔猛地一缩。动郑怀山的孙子?这手段太过阴毒下作!但看着杨国华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想到账本曝光后的灭顶之灾,那点犹豫瞬间被冰冷的恐惧碾碎。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保证……是‘意外’。”
“还有那个林峰,”杨国华补充道,语气如同处理垃圾,“医院里意外也多。吊灯老化,地滑摔跤,或者……突发急病?手脚干净点。”
“是!”吴文清重重应下,站起身,藏青色的身影在病房柔和的灯光下,却投下一片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阴影。他匆匆离去,脚步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无息,却带着死亡的气息。
杨国华独自留在病房里,拿起床头柜上一个精致的紫砂壶,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汤清亮,香气袅袅。他抿了一口,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浑浊的眼底翻涌着狠戾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账本……那东西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日不毁,他便一日不得安宁!所有可能触及它的人,都必须消失!规则?在真正的生死存亡面前,规则不过是弱者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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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档案馆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厚重的仿古大门紧闭,只有侧门亮着一盏昏黄的夜灯。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侧门阴影里。
孙秘书(小孙)推开车门,整理了一下身上笔挺的深色西装,拎着一个普通的公文包,步履沉稳地走向侧门。他掏出证件和一张盖有特殊印章的函件,递给值班的老保安:“省府办公厅,应急调档。历史遗留医疗纠纷核查,需要查阅XX项目原始合同。”
老保安戴着老花镜,仔细核对着函件上的印章和编号,又看了看孙秘书那张严肃端正、带着体制内特有气质的脸,确认无误后,按下按钮打开了侧门:“孙秘书是吧?请跟我来,档案库在B区。”
库房里弥漫着纸张陈旧的独特气味,一排排高大的档案柜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幽暗中。老保安用手电筒照亮,带着孙秘书来到指定的区域和柜子前。
“就是那个,贴着‘作废’标签的灰盒子。”老保安指了指底层最内侧。
“谢谢,我自己来就行。您去忙吧,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核对细节。”孙秘书语气平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老保安点点头,将一串钥匙递给他:“那您慢慢看,有事按墙上的呼叫铃。”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库房。
确认脚步声远去,孙秘书立刻蹲下身,将那个沉重的灰色档案盒拖了出来。灰尘在灯光下飞舞。他按照郑怀山的指示,手指在盒子底部仔细摸索,果然在边缘处摸到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他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底部的夹板应声弹开一小块,露出了一个隐藏的、只有巴掌大小的暗格!
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用厚实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巴掌大小的方块状物体。
孙秘书的心跳陡然加速。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准备好的、同样大小的黑色硬质防震盒,小心翼翼地将那牛皮纸包裹取出,放入盒中,扣紧锁扣。整个过程快而无声。
他将空了的暗格推回原位,合上档案盒,拂去表面的灰尘,将其原封不动地塞回柜子底层。然后,他拎起装着黑色盒子的公文包,按下了墙上的呼叫铃。
老保安很快回来。“孙秘书,查完了?”
“嗯,找到了需要的佐证条款。”孙秘书神色如常地点点头,将钥匙递还,“麻烦您了。”
“应该的。”老保安接过钥匙,看着孙秘书拎着公文包,步履沉稳地消失在侧门外的夜色中。
黑色轿车无声地启动,汇入城市的车流。孙秘书紧紧抱着怀中的公文包,里面的黑色盒子仿佛有千钧重。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迅速远去的档案馆轮廓,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踩下油门,朝着郑怀山小楼的方向疾驰而去。
账本,已悄然离开了尘封的黑暗,正奔向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风暴中心。而风暴的反扑,已然带着血腥的獠牙,扑向了毫无防备的老人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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