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周砥身上。村民们的眼神里带着期待,张永贵和刘志远的眼神则带着明显的压力。
周砥放下一直握在手里的记事本,将它推到桌子中央,压在张永贵那份打印的方案上面。他翻开本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屋里的嘈杂:“昨天下午,我实地查看了现场,也逐一询问了各位受损的情况。这是记录。”
他指着本子上的条目,一条条念出来,语速平缓,没有任何修饰,只是陈述事实:“周有田家,猪圈全毁,砖混结构,去年翻新,面积约十五平米。存栏生猪三头,目测均重一百三十斤左右,按当前毛猪收购价七块一斤计算,约两千七百元。猪圈重建材料人工,按当前市价估算,约一千五百元。合计损失约四千二百元。” “王翠花家,菜地冲毁零点八亩,主要作物为应季小白菜、黄瓜,已近成熟,按正常收成及近期市场零售均价估算,损失约一千八百元。” “李德柱家,院墙垮塌六米,红砖砌筑,高两米。修复费用估算约八百元。其父李老栓受惊心悸,村卫生所就诊抓药,花费四十六元五角,有卫生所收据。” ……
他一条条念下去,数字具体,描述清晰,没有任何虚夸,却像一把冰冷的尺子,将张永贵那份轻飘飘、充满算计的方案比得苍白无力。每念完一户,那户人家的当家人就用力点头,眼神里充满了被理解和认可的激动,看向周砥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信任。
张永贵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的汗珠更多了。他旁边的金丝眼镜律师眉头紧锁,几次想开口反驳,却找不到切入点。周砥的记录太具体、太“实”了,几乎无懈可击。
刘志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没想到周砥会拿出这么一份详尽、偏向村民的清单。这完全违背了他“冷处理”、“压价”的意图。他放在桌下的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
当周砥念完最后一户,合上本子时,接待室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村民们不再激动叫嚷,只是用执拗的目光盯着张永贵和刘志远。张永贵掏出手帕,不停地擦着额头的汗,眼神闪烁。
“周主任……您这……您这调查得是仔细,”张永贵干笑两声,试图挽回,“不过……这个……有些估算,比如猪的重量、菜的收成,毕竟没有过秤,难免……有点出入嘛。而且,这补偿标准,是不是……可以再灵活一点?考虑一下我们企业的实际困难?”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频频示意刘志远。
刘志远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打圆场,施加压力。张永贵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忽然站起身,脸上重新堆起那种圆滑世故、甚至带着点谄媚的笑容。他绕过桌子,几步走到周砥身边,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哎呀,周主任,为了我们这点事,真是让您费心了!跑前跑后的,太辛苦了!”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夸张的亲热,同时一只肥厚的手掌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重重地拍在周砥的肩膀上,顺势下滑,仿佛只是表示亲近地按了按周砥的上臂外侧。
就在那手掌按下的瞬间,周砥清晰地感觉到,一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小纸片,被巧妙地塞进了他旧外套那宽大、磨损的口袋里。
周砥的身体瞬间僵硬。那隔着布料传来的、硬纸片的触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他猛地抬眼看向张永贵。张永贵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甚至带着点“你懂的”的意味,眼神却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的刘志远,又迅速移开,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肢体接触。
刘志远显然也看到了张永贵的动作,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并未出声制止,眼神反而带上了一丝审视和玩味,落在周砥瞬间僵硬的脸上,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整个接待室的目光都聚焦在周砥身上。村民们疑惑地看着张永贵突如其来的“热情”和周砥的僵硬。金丝眼镜律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若有所思。
周砥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口袋里的硬纸片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浊浪。是钱?购物卡?还是什么别的?张永贵竟敢在乡政府,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刘志远的眼皮子底下,用这种方式“表示”?!
愤怒、屈辱、还有一种被拖入泥潭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掏口袋,将那肮脏的东西狠狠甩在张永贵那张油腻的笑脸上!父亲嘶哑的嘱托——“心陷进泥里”——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口袋边缘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对面。那个一直沉默搀扶着老妇人的中年汉子,正用一种近乎绝望、却又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的眼神望着他。那眼神,像极了暴雨中他背上的孩子,像极了不肯离开家当的老太太,也像极了……母亲得知父亲去世消息时那空洞的绝望。
掏口袋的手,硬生生地顿在了半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馊饭味、霉味和张永贵身上浓郁古龙水味的空气,冰冷地灌入肺腑,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窒息感。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垂在了身侧,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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