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周砥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后山地质本就受多年开采影响,松动脆弱。暴雨是诱因,但这批违规存放的炸药,极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甚至……是主要原因!”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却更沉,“而且,张永贵现在正在用钱和威胁,逼着受害的村民闭嘴。如果我们不查,这事最后只会被定性为‘纯天灾’,村民拿点微不足道的补偿,张永贵继续开他的山,赚他的钱,把隐患留给下一次暴雨!”
冯志刚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又猛地抬头看向周砥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他腮帮子的肌肉因为咬牙而微微鼓动。作为一个在基层环保岗位上蹉跎了半辈子、看多了污染和破坏却往往无能为力的老技术员,周砥带来的这个信息和指控,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心底积压已久的憋屈和愤怒。这不仅仅是赔偿纠纷,这背后可能藏着严重的安全责任事故!甚至可能涉及违法犯罪!
“他妈的!”冯志刚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笔筒里的笔都跳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无法无天!简直是草菅人命!”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花白的头发似乎都竖了起来。他一把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着什么,动作急促而用力。
“这事,靠我们乡环保所,查不动!”冯志刚翻出一个皱巴巴的通讯录小本子,手指在上面快速划拉着,“张永贵在县里有人,乡里……哼!”他冷笑一声,显然也清楚李卫国、刘志远之流的做派。“必须捅上去!捅到能管这事的地方!”
他找到号码,抓起桌上那部老旧的黑色座机电话,用力按下免提键,然后开始拨号。每一个按键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都显得格外清晰、沉重。
“嘟…嘟…嘟…”
电话接通了,一个略显严肃的男声传来:“喂,县环保局监察大队。” “老赵!是我,柳湾乡环保所冯志刚!”冯志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有紧急情况!重大隐患举报!涉及永贵石料场,可能涉嫌违规使用、存放危险□□,并极可能因此引发重大安全事故!有初步证据!请求监察大队立刻介入调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重磅信息震住了。“老冯?你说具体点!什么证据?安全事故?哪里的安全事故?”
冯志刚语速极快地将周砥提供的线索和自己的判断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那批可疑炸药的进货时间、存放地点与滑坡事件的关联性,以及张永贵正在试图掩盖的行为。周砥站在一旁,屏住呼吸,听着冯志刚掷地有声的陈述,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撞击的声音。
“……情况紧急!老赵!我以我二十七年环保工作的党性和良心担保,这线索绝非空穴来风!必须立刻行动!否则证据可能被销毁,责任人可能逍遥法外!”冯志刚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额头青筋都凸了起来。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随即传来老赵果断的声音:“好!老冯,我知道了!情况我立刻向大队长和分管局长汇报!你保护好那个提供线索的同志!我们这边马上组织人手,以最快速度下去!保持电话畅通!”
“啪嗒!”冯志刚重重地按下了挂断键。办公室里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他和周砥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桌上那部老电话机发出的、微弱的电流嗡鸣。
冯志刚摘下眼镜,用粗糙的手指用力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看向周砥,眼神复杂,有赞赏,有担忧,也有一丝破釜沉舟后的决然:“捅上去了。接下来……就等着看吧。是雷声大雨点小,还是真能劈下几道闪电来。”
周砥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但心却悬得更高了。这步棋,是险棋。他等于把自己和冯志刚都推到了风口浪尖。张永贵和刘志远,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点了点头,声音干涩:“谢谢您,冯工。”
“谢什么?”冯志刚苦笑一下,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疲惫却锐利,“真要谢,就谢你还没被这潭浑水泡软了骨头。” 他指了指窗外阴沉的天空,“山雨欲来啊。小子,回去该干啥干啥,稳住。别让人看出异样。”
周砥默默点头。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他转身,轻轻拉开那扇沉重的木门。门外,冷风卷着尘土猛地灌进来,带着山雨欲来的潮湿气息。他挺直脊背,走了出去,反手带上了门。
他没有回自己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乡政府大院门口。门卫老孙头缩在传达室的炉子边打盹。周砥走出大门,沿着乡道往石桥村方向走去。他需要透透气,需要看看那片被泥石流蹂躏过的山坡,需要确认一下村民的情况,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冷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路边的荒草在风中瑟瑟发抖。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虚空中。口袋里的手机安静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但他知道,一场无声的硝烟已经点燃。县环保局的人什么时候会到?他们会查到什么?张永贵会如何反应?刘志远,甚至李卫国,会不会已经听到了风声?一个个问题像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
他走到能远远望见石桥村后山的地方停下脚步。采石场巨大的挖掘机依旧像钢铁怪兽般趴在山体上,但今天没有轰鸣。滑坡形成的巨大伤疤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更加狰狞丑陋。山脚下,那几户受损人家的屋顶升起几缕稀薄的炊烟,在风中飘摇不定,显得脆弱而倔强。
就在这时,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破了死寂。
周砥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掏了出来。屏幕上跳动的,却是另一个熟悉的名字——村支书周茂林。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茂林叔?”
电话那头传来周茂林焦急万分、甚至带着哭腔的声音,像一把钝锤狠狠砸在周砥的耳膜上:
“砥娃子!砥娃子你快回来!你娘……你娘她晕过去了!怎么叫都不醒!脸白得像纸……出气多进气少了!你快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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