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微光在累积

省医ICU内的空气,因那微弱却规律的电信号而持续紧绷着。希望如同精密仪器上跳动的数字,既真实又脆弱,需要屏息凝神才能捕捉。医疗团队在“金丝眼镜”专家的带领下,对刺激协议进行了数次微调,试图巩固那来之不易的初步“对话”模式。

周砥的大脑仿佛一片被严寒封冻太久的土地,每一次尝试性的回应,都像是冰层下极其缓慢涌动的暗流,需要汇集巨大的能量才能顶开一丝缝隙。反应并非次次出现,时有中断,甚至偶尔会倒退,仿佛那初生的意识火花在无尽的疲惫中又会悄然隐没。但总的趋势,却指向一个缓慢而坚定的复苏方向。

李姐成了这无声交流中最虔诚的信徒和传递者。她不再需要专家时时指导,已然掌握了那种特殊的“说话”方式。她会选择阳光最好的时候,一边为他擦拭手臂,一边缓慢清晰地低语:“周科长,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快掉光了,不过枝桠看着还挺精神,等着明年开春呢。你觉得心里踏实点没?”

她看不见仪器屏幕,却能感觉到手下肌肉极其细微的变化,有时是几乎无法察觉的松弛,有时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凝定。她坚信,他听得到。这种信念支撑着她,也无形中通过她稳定的、充满生人气息的抚触,反馈给病床上那个沉寂的灵魂。

专家们开始尝试引入更复杂的变量。他们在持续播放的“清荷”相关编码信号(一段她早年读书时录下的、带有些微环境杂音的阅读音频,经处理后极其柔和)中,偶尔嵌入极短暂的、代表“危险”或“疑问”的干扰脉冲。

最初几次,周砥的脑电活动会出现剧烈的、紊乱的应激波动,仿佛受惊的含羞草,瞬间闭合。但渐渐地,那种紊乱的幅度在减小,恢复平静的速度在加快。甚至有一次,在“清荷”音频的持续安抚下,面对一个轻微的“疑问”脉冲,监测仪器记录到前额叶区域出现了一个短暂但明确的抑制信号,仿佛在主动地、艰难地“否决”掉那丝不安的干扰。

这个发现让所有医护人员感到震惊。这不再是简单的条件反射,它显示出一种初级的、基于情感依赖的认知过滤能力!那深埋的意识,不仅在接受信息,开始在尝试处理信息,虽然这一切仍发生在意识阈值之下,如同梦魇中的人试图抬手驱赶蚊蝇,动作笨拙而无力,却意味着支配身体的权限正在被一丝丝收回。

“保持当前强度,绝对避免任何形式的过度刺激!我们需要的是耐心,是水滴石穿,不是揠苗助长!”“金丝眼镜”再次强调,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科学家式的狂热,但眼神却异常冷静。他知道,此刻的周砥,脆弱得像一件刚刚开始粘连的珍贵瓷器,任何外力都可能让他彻底碎裂。

微光在累积,试图照亮那混沌的漫漫长夜。

……

地下堡垒内,气氛却与ICU的谨慎乐观截然相反。网络上的谣言风暴和来自暗处的举报,像一层无形的粘稠胶质,包裹着专案组的每一步行动。效率明显下降了,许多原本可以快速推进的协查、冻结、批捕程序,现在都需要额外的说明、更多的签字、更冗长的会议讨论。

沈清荷感受到了这种无处不在的阻力。她提交的报告依然扎实,但批复的速度慢了下来。有时,她会接到一些询问电话,问题绕来绕去,核心无非是想试探她手中证据的“确切性”以及她个人的“稳定性”。她一律以冷静到近乎冷漠的态度回应,只谈事实和逻辑,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

她很清楚,对方的目的就是拖延和消耗。拖延时间,以寻找喘息之机,甚至金蝉脱壳;消耗专案组的精力、士气以及上级的耐心。这是一场意志和耐力的比拼。

她没有被吓倒,反而更加沉着。她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对那条境外资金链最后环节的攻坚上。对方做得极其隐蔽,几乎所有链条在进入离岸金融中心后都断掉了,如同溪流汇入地下暗河,踪迹难寻。

她几乎不眠不休,与国际刑警组织的反洗钱专家开了无数次越洋视频会议,对比分析了成千上万份枯燥的金融交易记录。眼睛布满血丝,咖啡一杯接一杯,但她的大脑却像一台过热的发动机,高速运转着。

转机出现在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上。一家注册在维京群岛、看似与所有线索都无关的空壳公司,其每年缴纳的、少得可怜的年费,支付信用卡的账单地址,经过无数次转手和伪装,最终与邻省那家疗养院的一个后勤采购邮箱地址存在某种极间接的关联。这个发现渺茫得像大海捞针,但在沈清荷和专家们构建的庞大关系网络中,它成了唯一一个微弱却持续闪烁的光点。

“就是这里!”视频会议里,那位头发花白的国际刑警专家指着共享屏幕上的那个地址,语气兴奋,“虽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这绝对不正常!这是一个破口!”

沈清荷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立刻将这一发现连同所有支撑材料形成报告,再次直面专案组组长。

组长的脸色比上次更加凝重,他仔细翻阅着报告,久久不语。外面的风雨声似乎更急了。

“清荷同志,”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决断,“你提供的方向非常重要。但是,对方狗急跳墙,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你的处境比之前更危险。”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从现在起,你手中的核心电子证据,立即进行最高等级的物理隔离备份。除了继续深化境外追踪,你对省内案情的直接参与度要适当降低,部分工作移交给我指定的其他同志。这不是不信任,而是保护,也是策略。我们要让对方产生误判,认为他们的谣言起了作用,让你‘靠边站’了。这样,他们才会放松警惕,才会露出更大的破绽。”

沈清荷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要以她为饵,麻痹对手,同时保护最关键的进展和人员。她没有任何犹豫:“是,组长!我服从安排!”

……

邻省,疗养院别墅。

老者的眼窝深陷,如同两个黑洞,里面燃烧着最后的疯狂。网络上的腥风血雨和那封举报信,如同他掷出的两把淬毒的匕首,虽然未能立刻致命,但他能感觉到,水已经被搅浑了。专案组的节奏明显慢了下来,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秘书战战兢兢地汇报着最新情况:“……专案组内部似乎有些调整,沈清荷好像不再直接负责几个关键方向的调查了,露面也少了。我们散布的消息,可能……可能起了一些效果。”

老者发出一声沙哑的干笑,像是夜枭的啼叫:“效果?还远远不够!他们这是在以退为进,想麻痹我?哼!”

他在书房里焦躁地踱步,手指神经质地相互绞扭。“公安那个暗桩,还能不能接触到更核心的东西?关于王老五,或者……或者周砥当初举报时的细节?有没有什么能彻底搞臭他们的东西?”

秘书冷汗直流:“……很难了。那个暗桩级别不高,上次抛出那些东西已经冒了极大风险。而且,专案组现在的保密级别和内部审查严厉到了极点,几乎针插不进。”

“废物!”老者低吼,却又无可奈何。他感觉自己手中的牌越来越少了。“境外呢?最后那条线绝不能断!让他们处理干净!所有痕迹都必须抹掉!必要的时候……”他眼中闪过极端凶戾的光芒,“可以让一两个人永远闭嘴。”

秘书浑身一颤,低下头:“……是。正在处理。但是……国际刑警那边好像盯得很紧,动作太大反而危险。”

“危险?现在还有什么不危险的?!”老者猛地转身,死死盯着秘书,“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他们死,要么我们亡!去办!”

秘书仓皇退出。老者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精心打理却毫无生气的庭院。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那不是天气带来的,而是从骨髓里透出的、末日将至的寒意。他知道,自己掀起的这场风暴,最终很可能也会将自己吞噬。

但他不甘心。他经营了一辈子,爬到了这个位置,绝不能就这样倒下。他要想办法,必须想办法!

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一角,那里摆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是很多年前,一次高级别会议上,他与几位如今已身居京城要职的老同志的合影。他的手指缓缓划过照片上的那些面孔。

也许……最后的希望,不在省内,也不在境外,而在那更高的地方。他需要动用最后、也是最危险的人情和筹码,去赌一把,赌上面有人不希望这场火,烧出太大的边界,烧掉太多的“体面”。

深渊里的巨兽,在疯狂挣扎的同时,开始将最后的触角,伸向了更危险的未知水域。

而在省医的ICU里,周砥的指尖,在李姐又一次絮叨着“清荷书记又熬了一个通宵”时,极其轻微地、几乎如同幻觉般,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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