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康复病房的阳光比ICU充沛许多,透过明亮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大片温暖的光斑。周砥靠坐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底那层挥之不去的迷雾已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于恢复的清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
他的日常被密集的康复训练填满。物理治疗师帮助他重新学习站立、行走,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肌肉的颤抖和剧烈的消耗;言语治疗师引导他进行更复杂的发音和逻辑表达训练,试图修补语言中枢的细微滞涩;作业治疗师则通过模拟日常活动(如握笔、翻书、使用餐具)来重建神经与肌肉的精细连接。
进步是肉眼可见的。他从需要两人搀扶才能勉强站立,到可以扶着助行器缓慢移动;从只能说短句,到能进行持续数分钟的、 albeit 缓慢的对话;记忆的拼图也在一点一点归位,尤其是关于早期工作和成长经历的部分,逐渐清晰起来。
然而,关于杨国华、关于那份关键的举报材料、关于车祸前后那段惊心动魄的斗争,他的记忆却如同被暴风雨肆虐过的海岸,只剩下一些模糊而破碎的片段,混杂着强烈的情绪印记——愤怒、紧迫、一种被巨大阴影笼罩的窒息感,却难以串联成清晰的画面。
“……我记得……有很多数字……表格……还有……一个U盘……”他努力地回想,眉头紧锁,太阳穴隐隐作痛,“蓝色的?还是黑色?……我把它……交给了谁?还是藏起来了?”他看向坐在床边的沈清荷,眼神里带着困惑和寻求答案的急切。
沈清荷的心微微揪紧。她放下手中正在为他削苹果的水果刀,语气尽可能平和:“重要的不是具体细节,是你当时掌握的东西足够有力。杨国华他们已经完了,连同他们背后的保护伞,都已经被连根拔起。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养好身体。”
周砥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自己依旧乏力的双手上:“不一样……清荷。那不是结束。如果我连自己为什么倒下、用什么倒下都记不清……就算站起来,也只是个空壳子。”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对真相的执着,对“明白”的渴求,是他一步步从泥泞中走来的基石。
沈清荷理解他的感受。遗忘有时比伤痛更令人恐惧,尤其是遗忘那场战斗的武器和过程。她沉吟了一下,道:“当时情况危急,你可能是出于本能,将最核心的东西放在了绝对安全的地方。也许不是交给某个人,而是某个……只有你知道的地方。”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击着那扇尘封的门。
周砥的眼神骤然定住,仿佛触电般。一段极其模糊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深夜的办公室,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嗡鸣,指尖敲击键盘的触感,还有……一种强烈的、必须将其隐藏起来的直觉。不是交给别人,风险太大。是藏起来,藏在一个谁也想不到、只有他自己能解读的地方。
“……地图……”他喃喃自语,眼神放空,似乎在与脑海中的迷雾搏斗,“……不是纸质地图……是……标注……”
“什么地图?”沈清荷轻声追问,不敢惊扰他的思绪。
周砥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努力捕捉那稍纵即逝的灵光。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几分钟后,他猛地睁开眼,虽然依旧带着不确定,但语气却笃定了不少:“我好像……把关键数据的存储路径和密码……伪装成了……地形图的标高注释和图例代码……嵌在了一份旧的……防汛勘探报告里?”
这个想法如此突兀,却又如此符合周砥的性格和做事风格——谨慎、巧妙、善于利用最不起眼的载体。他将致命的证据,化为了工作报告里一行行看似枯燥的数字和符号。
沈清荷瞬间明白了:“那份报告在哪里?”
“……办公室?或者……家里书房?”周砥的语气又有些游移,“备份……可能还有云端?但我记不清用的是哪个账号和伪装文件名了……”记忆依旧残缺,但最重要的密钥,似乎已经找到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专案组组长在一位医生的陪同下走了进来。组长先关切地询问了周砥的恢复情况,几句寒暄后,神色转为严肃。
“周砥同志,清荷同志,”组长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老领导’及其核心党羽虽然已经落网,但案件的后续工作量依然巨大。许多涉案资金的最终去向、境外关系的彻底厘清、以及整个网络更详细的犯罪证据,都需要进一步完善。尤其是你当初掌握的那份最原始、最核心的材料,如果能找到,将是定罪和挽回损失的关键一环。”
他看向周砥:“我们知道你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不勉强。只是如果你能想起任何相关的线索,无论多细微,都请立刻告诉我们。另外,”组长顿了顿,“经过组织初步研究,考虑到你身体状况和此案的特殊性,待你康复后,可能不会立刻返回原岗位。组织上希望……你能先到省委政策研究室挂职一段时间,一边继续恢复,一边参与一些宏观政策的调研工作,也算是换换环境,有利于身心。”
这是一个保护性的安排,也是让他暂时远离风波中心的考量。政策研究室地位超然,接触面广,但又相对务虚,正适合他目前的状态。
周砥微微一怔,随即缓缓点头:“我服从组织安排。”他的表情平静,看不出太多情绪。但沈清荷注意到,他放在被子上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
组长又交代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病房里重新恢复安静。阳光偏移,将窗棂的影子拉长。
“政策研究室……也好。”沈清荷打破沉默,试图宽慰,“正好可以沉淀一下,把身体彻底养好。”
周砥没有接话,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看着远处城市的天际线,沉默了很久。然后,他慢慢转过头,看向沈清荷,眼神里之前的困惑和脆弱已被一种深沉的、经过淬炼的坚定所取代。
“清荷,”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力量,“帮我个忙。找我原来的秘书小刘,或者信得过的老同事,去我办公室和家里书房……找找去年到今年初,所有关于水利防汛、地质勘探方面的旧报告。尤其是……带有详细地图标注的那种。”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要惊动任何人。就当是……帮我整理旧物。”
沈清荷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那簇火苗,那是属于战士的光芒,即使重伤初愈,也从未真正熄灭。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亲自去办。”
寻找尘封密钥的行动,在无声中展开。而周砥的归途,在病床之上,已悄然转向了下一个岔路口。政策的书房并非避风港,或许,那将是另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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