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陷进泥里……”父亲的声音如同最后的游丝,在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挣扎。
一股巨大的、撕裂灵魂般的疲惫和无力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顽抗的意志。他累了。太累了。母亲的命,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压碎了他所有的脊梁。
他那只冰冷的右手,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了起来,伸向了刘志远递过来的那支笔。
刘志远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胜利者的弧度。
就在周砥冰凉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笔杆时——
“周砥!周砥!”一个带着哭腔、极度惊恐的声音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冲进了病房!
是周茂林!他跑得满头大汗,脸色煞白,像见了鬼一样,一把抓住病床的护栏,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砥娃子!不好了!冯……冯工!冯志刚!他……他吐血吐晕过去了!人……人快不行了!医生……医生在抢救!说……说是急性的什么大出血!怕是……怕是……”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哽咽堵住,周茂林老泪纵横,整个人都在发抖。
冯志刚?!
周砥那只伸向签字笔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指尖距离冰冷的笔杆只有不到一寸!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灰败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冯工!那个唯一和他并肩捅了马蜂窝、咳着血说“输得一干二净”的老环保员!他也要……倒下了?因为这场失败,因为那口咽不下去的悲愤?!
刘志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随即皱紧眉头,脸上闪过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厉声呵斥道:“周茂林!你嚷嚷什么!这里是医院!别影响病人休息!”
周砥却对刘志远的呵斥充耳不闻。他僵在半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一股从冰冷死寂的深渊底部猛然炸开的、混杂着巨大悲恸和滔天愤怒的烈焰!冯志刚!又一个因为他、因为张永贵、因为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混蛋而倒下的无辜者!他母亲躺在ICU,他浑身是伤被停职,冯志刚吐血垂危……而他们,这些始作俑者,却在这里逼他签字认输,想用一张纸抹掉所有的罪恶!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从周砥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那只僵在半空、离签字笔只有一寸的手,猛地攥紧成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爆发出骇人的惨白!手臂上固定夹板的绷带瞬间被崩紧,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刘志远那张虚伪的脸,那眼神不再是空洞和绝望,而是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的疯狂火焰!
“滚!”一个沙哑、破碎、却如同寒冰炸裂般的字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狠狠砸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滔天的恨意!
刘志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反应和那双如同地狱恶鬼般的眼睛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猛地站起身,连退两步,撞倒了身后的凳子,发出刺耳的噪音。他脸上那掌控一切的得意瞬间消失,只剩下惊骇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周砥!你……你发什么疯!”刘志远色厉内荏地喝道,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周砥没有再看他,也没有看那份停职通知和那支掉落在床单上的签字笔。他所有的意志和力量,都被一股巨大的、毁灭性的冲动攫住——他要去看冯志刚!立刻!马上!他不能让他像父亲一样,孤零零地倒在冰冷的地方!
他用那只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抓住病床的护栏,不顾左臂钻心的剧痛和全身伤口的崩裂警告,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挣扎着、摇晃着,试图将自己沉重的、缠满绷带的身体从病床上撑起来!
“砥娃子!你不能动啊!医生说了你不能动!”周茂林吓得魂飞魄散,扑上来想按住他。
“放开我!”周砥嘶吼着,如同疯魔,额角崩裂的伤口再次涌出鲜血,染红了绷带。他甩开周茂林的手,身体在巨大的痛苦和不屈的意志拉扯下,剧烈地颤抖着,竟然真的将上半身从床上撑起了一小半!
就在这时,他病号服胸前的口袋里,一个硬物因为剧烈的动作滑落出来,“啪嗒”一声轻响,掉在冰冷的地面上。
是那块棱角分明的青石碎块。
石头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刘志远崭新的皮鞋旁边,沾着泥灰和淡淡的血痕,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冰冷而坚硬的微光。
周砥撑起的身体猛地顿住。他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地上那块冰冷的石头。父亲嘶哑的嘱托,如同穿越时空的洪钟,瞬间在他濒临崩溃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盖过了所有的剧痛、愤怒和绝望!
“脚底沾泥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陷进泥里……”
那声音,不再微弱,而是振聋发聩!
周砥撑起的身体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地跌回病床上,震得床架一阵呻吟。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块青石,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是挣扎,是痛苦,是濒临崩溃的绝望,更有一股被强行唤醒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如同石头般冷硬的执拗!
刘志远惊魂未定地看着跌回床上的周砥,又嫌恶地瞥了一眼脚边那块肮脏的石头。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和恼怒,整了整衣襟,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他弯腰,捡起掉在床单上的那支签字笔,连同那份停职通知,一起重重地拍在床头柜上,压在那几张催缴单上。
“周砥!”刘志远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官腔,带着冰冷的警告,“情绪解决不了问题!这份通知,你好好看看!签不签,后果你自己掂量!你母亲的命,还有你自己的前程,都在你自己手里攥着!想清楚了!”
他不再看周砥那张因痛苦和挣扎而扭曲的脸,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沾染上晦气,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病房,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回响,如同战败者不甘的撤退鼓点。
病房里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周砥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周茂林压抑的啜泣声,还有地上那块冰冷的青石,在惨白的灯光下,沉默地折射着坚硬的光泽。
周砥的目光,缓缓地从地上的青石,移到了床头柜上。那支冰冷的签字笔,静静地躺在崭新的停职通知上。而在通知下面,几张催缴单的冰冷数字,如同毒蛇的信子,无声地舔舐着他摇摇欲坠的灵魂。
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颤抖着,伸向那支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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