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ICU外,变成了一种粘稠而残酷的刑罚。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割着心脏。
黎茉不肯离开那条走廊。她固执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那面隔绝了她整个世界的玻璃墙。
周蔓和沈佩羡试图劝她去休息,哪怕只是闭上眼睛片刻,但她只是摇头,目光死死地盯着里面那个被各种管线缠绕的身影,仿佛只要她一移开视线,监护仪上那微弱起伏的曲线就会变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第一天。医生出来告知,进行了第二次清创手术,试图控制感染,但情况没有好转。败血症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他。黎茉听着那些医学术语——
“多器官功能不全”、“颅内压监测”、“血管活性药物”……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巨石,砸在她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第三天。梁辛崇出现了持续的高烧,冰毯盖在他身上,也无法完全压下那灼人的温度。
医生说,这是身体在殊死搏斗,但也可能加速消耗他本就微弱的生机。
黎茉隔着玻璃,看着他因高热而偶尔无意识蹙起的眉头,心如刀绞。
她多想能进去,用湿毛巾擦拭他的额头,握紧他的手,告诉他“我在”。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无助地蜷缩在外面。
第五天。黎茉自己几乎垮掉了。
严重的失眠、滴水未进的虚弱,加上巨大的精神打击,让她在一次试图站起时眼前一黑,晕倒在走廊上。
她被强制注射了镇静剂和营养液。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手臂上又重新扎上了针。
她疯了一样拔掉针头,跌跌撞撞地又要冲回ICU门口。
沈佩羡死死抱住她,声音带着哭腔:“茉茉,茉茉你听话,你不能先倒下啊,辛崇还需要你!”
那一刻,黎茉在母亲怀里崩溃大哭,像个迷路的孩子:“妈……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
第七天。医生进行了一次艰难的谈话。
意思是,如果情况再没有转机,可能需要考虑……后面的话,医生没有明说,但那沉重的语气和欲言又止的神情,让周蔓当场晕厥,梁致远扶住妻子,这个向来沉稳的男人,背脊也瞬间佝偻了下去。
黎茉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异常地安静。她走到玻璃窗前,看着里面那个仿佛沉睡的人,轻轻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梁辛崇,你记得吗?高三那次我胃疼,你抱着我去医务室。”
“你记得吗?你在涂鸦墙上写‘永远和黎茉在一起’。”
“你记得吗?你说过,要陪我一起慢慢过,不想匆匆……”
“狗尾巴草的戒指我还留着,你刚给我换了真的……你舍得抛下我吗……”
她一句一句地说着,仿佛要唤醒沉睡的记忆,又像是在进行一场绝望的告别。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声音。
第十天的黄昏,夕阳的血色透过走廊高窗,泼洒在冰冷的地面上。
黎茉依旧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靠在玻璃墙上。突然,她猛地坐直身体,几乎将脸贴在了玻璃上——病床上,梁辛崇那沉寂了十天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的睫毛开始颤抖,仿佛挣扎着要掀开沉重的帷幕。
然后,在黎茉几乎要停止呼吸的注视下,他那双紧闭了太久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醒了……他醒了!”黎茉的声音是破碎的尖叫,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她踉跄着拍打玻璃,试图引起里面护士的注意。
周蔓和沈佩羡闻声冲了过来,看到这一幕,瞬间老泪纵横,双手合十,嘴里不住地念着“菩萨保佑”。
医生和护士迅速进入ICU进行检查。黎茉和两位母亲被允许穿着隔离服进入。
黎茉几乎是扑到床边的,她颤抖着握住他那只没有输液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砸在他手背上。
“辛崇……辛崇你醒了……”她泣不成声。
梁辛崇的目光有些涣散,艰难地聚焦在她脸上。
他认出了她,嘴角极其缓慢地、虚弱地向上牵动,勾勒出一个苍白却温柔到极致的笑容。
他抬起那只沉重无比的手,用指腹,一点点,极其轻柔地擦拭她脸上的泪水。
“别……哭……”他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气若游丝,“我……不会……离开……你的……”
这句话,让黎茉的哭声更加汹涌。
她用力点头,把脸埋进他的掌心,感受着那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温度。
周蔓激动地拉着医生的手,语无伦次:“医生,他醒了!他是不是好了?他是不是……”
医生看着监护仪上并未根本好转,甚至某些指标更加恶化的数据,又看了看床上那个眼神虽然温柔却已然失去真正神采的病人,沉重地摇了摇头。
他把家属叫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出了那个最残忍的真相:
“这不是好转……这是‘回光返照’。”医生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掩不住那丝悲悯,“他的器官衰竭已经不可逆了,身体最后的能量……恐怕,就这几天了。请……做好心理准备。”
“回光返照”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将刚刚升起的希望劈得粉碎。
周蔓身体一晃,差点栽倒,被梁致远死死扶住。沈佩羡捂住嘴,压抑着崩溃的哭声。
黎茉没有听到医生的话,她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
梁辛崇似乎耗尽了力气,闭眼喘息了一会儿,才又重新睁开。
他的目光比刚才清明了一些,却也更让人心碎。他看着黎茉,看着她红肿的双眼,声音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散去:
“茉茉……”
“嗯,我在。”黎茉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
他努力维持着那个温柔的笑容,断断续续地,说出让她肝肠寸断的话:
“能……亲我一下吗?”
黎茉俯下身,泪水滴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她轻轻地、带着无尽的眷恋和绝望,吻了吻他干裂的嘴唇。
一触即分。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眼神开始有些飘忽,却依旧固执地看着她,用尽最后的清醒,一字一句地,为她安排着没有他的未来:
“你现在……多爱我一点……等我走了……你就……把我忘记……好不好?”
“小茉莉……”他唤着那个独属于他的、最亲昵的称呼,声音越来越弱,眼神开始失去焦点,
“如果明天……我真的走了……”
“那你以后……就……不要再……想起我……”
“不——”黎茉终于崩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死死抱住他,仿佛要将他嵌入自己的骨血,“不要!梁辛崇你不准说这种话!你不会走的!我不准你走!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要陪我一辈子的!你骗我!你不准离开我!我不忘记!我死也不会忘记你!”
她的哭喊声在ICU里回荡,充满了绝望的、对抗命运的无力感。
梁辛崇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逐渐灰暗下去的眼睛,深深地、贪婪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的最深处,带去另一个世界。
他的嘴角,依旧挂着那抹苍白而温柔的弧度,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无声地告别。
窗外,夕阳彻底沉没,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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