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七!”
万百六疯了般地扭头大叫,几乎是立即就从雪堆里挣扎着跳了出来。
万百七口吐鲜血,脊椎断裂,身躯呈诡异的扭曲姿态,后背被碎石深深砸凹进去,血肉混着骨头一齐炸开,血就那么顺着衣服往下淌。
江修临完全呆住了,反应过来的时候,腿已经冲了出去,和所有人一起加入手忙脚乱的队伍里。
万辞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她推开前来搀扶她的暗卫的手,沉默着走过去。
一向冷静自持的万百六抱着人哭得泣不成声,绝望的痛苦紧紧揪住了心脏,在人的神经上又锤又扎,捅出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可从没想过有一天身上全都是弟弟的血。
万辞来到万百七面前,跪坐在雪里。
她的铠甲表面剑痕遍布,血混着血黏在上面,虽然脏,却遮不住心口由内至外的痛。
她低眸,细细打量了一番,喉头像被刀子划过一般,充斥着苦涩的血腥味。
万百七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他仰躺在哥哥怀里,双眼朦胧失焦,只空洞地望着万辞的方向,张了张满是鲜血的嘴巴,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主人。”
万辞摸了摸他的脸,那双素来杀伐果断的手竟有些颤抖。
万百七是整个暗卫队里年龄最小的,也是她亲手招进来的。
他们兄弟俩早年父母双亡,时常靠接点替人跑腿的工作维持生活。
在万府发布招选暗卫的告示后,兄弟俩就都来应聘了。
后面不知吃了多少苦,才从候选队伍里双双脱颖而出,正式加入万辞的私人暗卫团。
每一个暗卫,都是陪着她出生入死的亲人。
经历过父母双双凋零的凄苦经历,万辞对暗卫们很是严格,不希望在执行任务时少人。
这么些年来,暗卫们时不时就会损失几个。
每一次面对他们的尸体,对于万辞来说,都无疑是一次重复的打击。
万百七性子急,也比较闹腾,若不是有万百六这个哥哥在一旁盯着提醒,指不定要吃多少刑罚。
可就是这么一个活泼的小孩儿,跟着她来了这苦寒之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江修临恍惚着扑过来,与意识涣散的万百七对视一眼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扒开胸口的衣服,掏出来一包用油纸包好的糖人。
万百七很轻地眨了眨眼,嘴里的血腥味真的好难吃,他想尝尝糖人了。
他抬眼看了看哥哥,万百六眼泪早已控制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来。
江修临鼻腔酸涩,低着头,伸手将糖人递了过去。
明白弟弟的意思后,他红着眼睛从江修临手里接过来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块递到他嘴边。
可万百七的嘴巴再也张不开了。
万辞蓦地看过去,万百七双眼睁着,但瞳孔已然失焦黯淡,嘴角的血迹凝固在下巴上,没了气息。
万百六脑子空白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吼,抱着弟弟的尸体哭嚎不止。
糖人连带着油纸都掉在雪块里,江修临呆呆望着,心口一阵压抑。
万辞攥紧了拳头。
良久,她抬手,缓缓覆上了万百七的眼睛。
暗卫队长万一强忍着悲痛领头跪下,单手将刀插进雪里,在场其余暗卫紧随其后跪成一片,茫茫雪天之中,默送一个灵魂离开。
末了,疲惫不堪的一行人拾掇拾掇,朝着天海关方向返回。
斯人已逝,但他们被扣上通敌叛国的事可还没完。
哪怕不是假传圣旨,这么久了还未归朝,恐要担上不小的罪责。
而今之计,只有快些回朝,向圣上秉明这一切才行。
万百六默默将弟弟的尸体背在身上。
他们的马匹和行囊皆葬送于雪崩之中,剩下的这二十几里路,需要靠他们自己的双脚走回去。
背着这么一具沉甸甸的尸体行进,可能会严重阻碍归途进度。
幸存下来的几位士兵劝道:“还不如就埋在这里,你背着,路上也是个累赘。”
“是啊,这里埋了那么多将士,他总归不会孤独的。”
……
万百六则是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径直别过头去,将身后弟弟的尸体提得更紧了些。
万辞拔出刀,睨了一眼过去,寒声开口:“谁再说这种话,就下去陪他吧。”
此话一出,那几人瞬间就噤了声。
万辞将江修临从雪堆里拉起来,一言不发地拽着他往前走。
一行人就这么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天大寒,风雪渐沉。
马匹已经损失的差不多了,他们只能依靠双脚漫步于茫茫雪天。
万辞心里比谁都清楚,李远的到来,恐怕根本不是什么假传圣旨。
因此,她果断带着人绕过关口从郊道走。
天海关内尚有些粮草,等都收拾好带上路,日夜兼程,也不过就撑了七天。
而这里,距离京城还足有百十里路程。
也不知是怎么了,快到清明的季节,天竟忽然下起了大雪。
越靠近京都,雪就下的越大。
路上的雪已经大到看不清前面的景况。
万辞强撑着,气色越发虚弱。
忽的,走在最前方的她倒下了。
江修临大惊失色,众人忙冲上前去查看。
暗卫长扶着人的时候,手掌在万辞前腹处摸到了被血浸透的铠甲。
他壮着胆子解开主人的铠甲,一道横跨大半腹部的割伤骇然出现,伤口已经结痂流脓,暗红色的皮肉翻卷出来,看着甚是触目惊心。
万一睁大了双眼,死活也想不起来万辞究竟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连日来的奔波和疲惫,再加上短缺的粮食跟发炎的伤势,已经让万辞气若游丝。
可她硬是一路都没显露出来不适。
他们的药材早就不够用了,来时也没有配备军医,哪怕是发现了,也做不了什么补救。
于是万辞咬着牙,跟着他们一路往回赶。
可到现在,却是再也撑不下去了。
所有人连忙转移到一处可以短暂躲避风雪的地方。
但这并不是办法。
万辞的情况越发糟糕,高烧不断,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
剩余的士兵和暗卫没人懂得医药之术,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雪渐渐小了些。
万一看着天,背上刀就准备出门上山找找疗伤的草药。
他在医书上看过一点,虽不是很懂,但若是能碰碰运气,说不准万辞就有救了。
然而,江修临却拦下了他。
他找暗卫们要了一把匕首,浅声解释道:“我去吧,我知道有一株草,可以退烧驱寒。”
万一一听,当即沉了脸:“你为何现在才说?”
主人都快没命了,这家伙才舍得分享这么重要的信息,居心何在?
江修临因为他的可怕语气,眼睫抖了抖,随即低着脑袋,怯怯地说:“那草,只有在这几天才会出现。”
看着眼前比万辞看上去还要虚弱的人,万一实在是不放心,板着脸道:“我跟着你去。”
话虽是这么说,可他心里总是不放心,觉得这家伙像是要逃跑的迹象。
江修临缓缓抬起眼睛看他,“你不能去。”
万一冷笑,“你能去,我怎么去不得?”
这分明是在给他自己找借口。
江修临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它们害怕人类的气息,你去了,它们就躲着不出来了。”
万一听得一头雾水,于是没准备给江修临好脸色看,皱着眉头就要强硬跟去。
不料,下一秒,他忽然顿住了。
只见面前的男人冷冰冰地盯着他,一对长而尖的耳朵从头顶冒了出来,紧接着,一条长长的白色毛绒尾巴也甩了出来,在身后晃了晃,瞧着甚是骇人。
随着这些外形的变化,江修临的眼睛也也不一样了,圆圆的瞳孔变成尖尖的一道黑线,尖利的犬牙突兀地拔长,紧紧贴在唇上。
像极了民间异闻录里的诡异妖物。
万一定在原地,他虽然随着万辞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奇闻异物,可还从未与妖精如此近距离地接触。
眼前的江修临让他没来由的一阵胆寒。
万一下意识想,主人是否知晓此事?
这个妖精潜伏在她身边这么久,连他们都未发觉异常,今日所遭遇之事,又如何能保证没有这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江修临抬起眼皮看了他两眼,说道:“我对侯爷的心,谁都看在眼里。我只是想救她,没别的意思。你要是再耽误下去,侯爷出了事,你如何能付的起责任?”
江修临仿佛变了个人一样,不复从前的软弱。
“你……”
万一这才隐隐明白,刚刚他那句“人类的气息”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
妙青娘带着欢音楼的部下一路追寻,可怜大雪封山,易进难出,侯爷将近一个月都没给他们来信汇报过进度。
临出发前,万辞似乎已经有所预料,便与妙青娘约定了个时间。若是过了三月底,他们还未归来,就带人按照她给的地图路线前来接应。
因此,刚过了万辞事先与她约定好的时间,妙青娘就带着大部分人马奔赴边关。
只不过碍于冰雪缘故,他们走走停停,虽然已是最快速度,可仍旧没有看到万辞等人的身影。
妙青娘从收到城里的告示后才知道,敬安侯被扣上了一个多大的锅。
因此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带着大批人马从正关门口出入,而是按照万辞出发前给她的地图抄了一条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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