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里，姣女都没有能真正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
或者说那个猜测足够惊骇离奇，让她不敢去套在董先生身上——
他在自己的宅子里挖了一个地窖，完全封闭的地窖，封闭到能隔绝“外物”的气息，让她能慢悠悠享受一场寻常小户都凑不齐的“盛宴”。
“一直很想给你过一个生辰。”于是在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董先生都像是一只缩在墙角的猫咪，说话声音也低低的。
外来美餐带来的是一种直白的，深扎**的翻涌和渴求，在那个瞬间，姣女仿佛被一个叉子搅动的冻块，裂开的地方满是浓烈的渴求。
这让她在不久后便想通了自己能在缦川长盛不衰的理由——与其他娇娘不同，她早早就步入了“鬼物”的行列。
“你不怕我吗？”这个结论让姣女有些沮丧，混杂着些许恐惧。
而在当时，她更多的是遵从本心，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因为从看见盛宴的瞬间，她长久保持的“冷淡”被搅碎了，她几乎没有了后来的印象，但可以推测狼吞虎咽甚至妖魔咀嚼那般卷吞了整个桌子的东西。
回过神来时，桌子已经被撞歪了一大块，上面杯盘狼藉，汁液溅的满地都是。
董先生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又一次帮她擦净脸颊，这才让她发现自己的身上也被弄得很脏，脏的好像配不上身边这个谦逊有礼的先生。
“我不怕。”可董先生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胸口：“因为我和你一样了。”
姣女这才发现，董先生他，鬼化了。
“我不想你过这样的日子。”董先生真的没有忘记自己这句话。
而且他更进一步，很大程度上：“我变成了你的同类，品尝了你的痛苦。”
他用了猛烈手段，把自己变成了半个自知的鬼，只有这样，他才能有一个足够合理的理由留在三更，并且以此为手段打造这个完全封闭，能让姣女彻底放纵自己的地方。
“我可以出去。”他看着姣女，眼底似有泪花浮动：“你在这里是自由的，我向你许诺。”
或许在外面我还护不住你，但你在这里是绝对自由的，他们都不会知道你做了什么，绝对不会。
无论如何，这个地窖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我不会走的，一定不会。
“你不觉得，自己太傻了吗？”直到温热划过脸颊，姣女第一次发现，她竟然哭了。
“我就是傻啊。”董先生眉宇忧伤不减：“我太傻了。”
在那个地窖里，他告诉姣女，自己其实是从比外面更遥远的外面来的。
“比冬岭或者乔区还远吗？”姣女分不太清这两个地名的区别。
“嗯。”董先生来自比乔区更远的盘区，那片吃人红雾林的外面。
他说自己家里原本有个制衣小堂，在一条老街上，后来家破人亡，他们一家老小流亡在外，现在只剩下了他自己。
“你也只有一个人了吗？”姣女第一次发现，自己真的好干瘪，对外界竟然憋不出丝毫更好的应答。
“可我现在找到了你。”董先生紧紧抱住了她，近乎喃喃自语：“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外面真的好好啊。外面真的太好了。
更深刻地，姣女知道了为什么有些话题在三更是禁忌。
董先生曾长久地待在冬岭，这个名字对三更来说也是禁词，仿佛说多了真的会被它寻上门来。
那儿的人很追求美，不同于缦川的美。
女孩子单纯为了自己而梳妆打扮，在雪白的世界里为自己画上好看的手纹，对着天空挥舞。
她们总是笑着的，自在地出门，自在地挑选，彼此间大多数也亲亲热热的。
外貌不是评判她们的唯一标准，或者说她们根本就不需要外人的评判，说的更多的亦是如何做好自己的事，过好自己的生活。
或许姣女应该为自己狭隘的视角感到抱歉，但她接触的分明也只有这些。她发现她几乎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几乎要靠把游滕公子之类的强者幻想成女人来类比，怎么想也像是冬天穿上了不合时宜的短衣，滑稽得有些可悲。
“跟我走吧。”昏暗的地窖为枯死的蝴蝶开启了一束亮光。
她看见了虚幻的泡影，映射出身为异葩的自己。
惶恐，且渴望。
“我想见你。”姣女第一次有了**。
“我喜欢你。”她不知道用“喜欢”这个词够不够正确。
她会为了董先生的长时间离去而感到担忧，会在见了他时欢欣不已，甚至单单啊想起他，内心都会涌上一股暖流。
温热的情感沿着缝隙一路开拓，在某天清晨突然让异葩看清了过去的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姣女脸上第一次流露出那样彻底的悲伤。
时过境迁这样久，她终于理解了妹妹的心凉。
她沉溺在缦川和绮女为她编织的虚假繁荣，但把她推过去的人终究是自己。
她到最后都渴望听见自己说，自己这个姐姐是爱着她的，是尊重她的。
但异葩终究只是个异葩，她冷漠地目睹了妹妹的终局。
“呜……哈哈哈哈哈哈哈……”啜泣声混杂着笑声，姣女泪流满面。
她突然知道了，什么是“爱”。
在往常的那么多年里，她想起练女都是“可怜”、“痛苦”的漠然评论，但直到今天，她突然意识到，练女可能是“幸福”的，比如今活在三更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幸福”。
她看穿了三更的黑暗，找到了一个与她同样不能忍受黑暗的挚爱。
他们携手，到最后都没放开彼此，像是不能回头的箭，只能燃烧一次的火，向着心目中的光芒毅然决然地冲进了鼠尾原。
他们到最后都是相拥的，哪怕骨血被吸食殆尽，死亡和黑暗也不能分开他们分毫。虽然很短暂，但他们拥有许多人到死都不会触碰到的珍贵东西。
“如你所说，我知道种子是什么了。”董先生忧郁的面庞浮现眼前，伤感的声音仿佛又一次在姣女耳边响起：“是希望。”
他们死了。
充满希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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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8章 异葩·十一【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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