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鱼腌的可真不错，我头回知道鱼骨里还有骨髓呢……”很快，杨明有点后悔自己开口喝酒了，那一来二去给他灌的，眼前都开始打转了。
“坐。”天色已暗，房顶上，杨陆让了个位置给他坐，两个人可算得了片刻的安静。
这儿地方高，他们眼神又不算差，正好能瞧见玉娘从家里猫着腰出来。
她背上挂了个大竹筐，蒙着盖，显得有些鬼祟，推开门看左右没人，匆匆地就离开了。
“真舍得啊……”这可是她的家啊。杨明喃喃道。
其实白天那一剑杨陆只是砍在了树上，接着右手离柄成掌猛击在毒鬼的心口。
那毒鬼只觉得一阵热气逼来，身体被烫的抽搐叫不出声，接着全身的力气都在倒转、倒转，最后被封到了心脏里去。
“咳、咳……”杨陆脸色苍白，额上汗都渗了出来。
想把蔓延到四肢的鬼气封回去可不容易，尤其这毒鬼用这股力量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了。
“壮壮……壮壮！”起初是凄厉的惨叫，随后发现毒鬼还活着后，玉娘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撞开杨陆一把将儿子抱在了怀里，怎么也不肯撒手。
“他封住了他的鬼气，但那只是暂时的。”杨明走上前来，示意杨陆去那边休息。
“玉娘，你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他很平静，所以希望玉娘也平静一下。
“他是毒鬼，这股鬼气渗透在他的骨子里，他可能一辈子也摆脱不了它。”
“那鬼气会让他变得暴躁、怨毒，甚至每天萦绕在他的耳边鼓动他去吃人。”
“而如果真让他开了荤——那他造成的危害会比现在大上十倍、百倍、千倍、万倍。”
“玉娘，今天为限，我给你跟儿子道别的机会。”
“希望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很显然，这就是玉娘给出的答案。
她选择了走，带上儿子一起走。
“苦啊……”杨明醉醺醺的，感慨也多了起来。
他已经很努力在说里面的难处了，如果毒鬼真的疯起来，玉娘根本按不住他。
而且他还通过需要啃人来化形，这下一出去，很可能今天一张脸，明天另一张脸，人海茫茫，她想认出自己的儿子谈何容易。
况且壮壮这个样子，她肯定也别指望在某个地方落脚了，只能带着他一直飘一直飘。
这漂泊的生涯谈何容易，山里，村里，镇里，很可能人刚熟悉就要离开。
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村子里这样熟识的人，取而代之是离开，离开，再离开。
这世界这么大……嘛，不过，万一呢。
“就让她去吧。”杨陆喝了一口热乎乎的鱼汤。
其实也不用他废话，杨明一开始就故意在逼着玉娘做选择。
“寻常的小鬼是六亲不认的，可他不一样。”杨大师一眼就看出来了。
杨明为人从不说谎，所有告诉玉娘的话都有依据而非夸大。
以他之前看见的毒鬼而言，别说这么多年，就是刚来两三天，那附近就毒害的很厉害了。
那么村子里到现在才有几个孩子发病，又不厉害，那就只能说明他一直在控制着。
而且他的猎物也是有筛选的，避开了熟悉的人，甚至专门弄幻觉支走了大娘——
这至少说明，他是长了心的，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害人鬼了。
所以杨陆也刻意给他卖过破绽，想看看他面对诱惑是否真的会沉溺本能。
结果令人意外的同时叫人心酸，在玉娘来之前他的确有杀人的心思，但在玉娘来之后，他就放弃了全部的抵抗，哪怕杨陆破绽卖的再明显也只是大哭着向娘伸出手而已。
“母爱啊……”很难说这是母亲本能的爱，还是玉娘孤独疯了才放不下最后的稻草。
“是的吧。”但对壮壮出事的预感是真的，不顾一切找到虎宅也是真的。
屋顶上两人无言，火堆旁杨琦喝高了手舞足蹈，还不知道倘若壮壮日后真的闯出什么祸端来，自己头上平白要多一个屎盆子。
“以后的事啊，谁知道呢？”杨明两手一摊。至少现在，他愿意相信他们——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刚才烫鱼肉没？”迎着夜风，杨陆举了一下手上的空空的碗。
“嗯？咋烫？”杨明还真不知道呢。
“过来过来，我教你。”跃下房顶，杨陆玩了个转刀把鱼肉片的薄如蝉翼，又从锅里浇上一勺热热的汤，那滋味，入口即化，爽！
“给我也整一碗！”杨明厚着脸皮伸手就要。
“好好好，碗给我。”杨陆不跟醉鬼一般见识。
“快啊，真快啊，和做梦一样。”明明的快乐的夜，落泪的人却不止一个。
河子晚上也喝多了酒，忙了一天的人眼圈都是红红的。
“是啊，谁说不是呢。”村长眯着眼睛抽着烟。
那边苗苗看着伙伴呲溜钻过去哈哈大笑，跟奶奶说了一声后也迫不及待跑了过去，一时间充满了孩子的欢声笑语。
这不寐的场景被人一笔一笔写在卷上，耳下坠着绿叶的少年若有所思。
就在这同一展卷上，许久之前，也是这样一个天气，一个满身是血的小鬼匆匆在满是尸体情况惨烈的虎宅里刨着坑。
快了，快了。耳边，亦或者说骨子里，全是催促它离开的命令，每一寸血肉的抵抗几乎让它挥舞不动身体。在这样的情况下，旁边失心疯的老妇人声音是那么尖锐，那么吵闹。
但即便是这样，它也在刨着，努力地刨着。
“啊、啊……”在无法言喻的痛苦里，小鬼终于刨出了一个隐蔽的小坑。
它啊啊叫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小小的，和种子一样的紫色东西。
那是他的弟弟，他的双胞胎弟弟。
从被百目树捉走并扔进鬼狱池的那天，他的弟弟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如果从冷酷而条理的角度分析，那就是他已经被鬼狱池成功同化变成小鬼，而他的弟弟身子太弱没被承认，很快就要连骨头被一起化掉了。
“啊……”但小鬼不知道。他还是抓住弟弟藏进了自己的怀里，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被看管者发现。
很难说小鬼的思维是什么样的，它们又是否真的会有思想，但身为哥哥，他好像也知道这次外出是唯一能放弟弟自由的机会，故而到地方就藏了起来，直到它们离开，自己才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刨坑。
“礼、礼物……”小鬼卷曲的舌头里艰难地吐出人音。
被和弟弟一起埋下的是一粒银色的东西。
那个看管者和别人说过，好，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礼物，弟弟，礼物。
他才填上坑，背后就匆匆传来了一个壮汉的脚步声。
敌意与本能瞬间上涌，他咋舌一声，飞快幻化成了一个孩童的模样，又被老妇人凄厉的一声“乖孙孙”使劲地抱在了怀里。
有点疼。幻鬼挣扎了一下，同时飞快地瞟了一眼进来的精壮男人，用力地将头埋在了老妇人的肩上。
“天子，天子！有人要抢你儿子，我把乖孙孙护下来了，护下来了！”从这个角度，他能很轻易看见老妇人的腹部已经被贯穿，现在还能动纯靠一股气吊着。
接着男人靠了过来，幻鬼抬起头露出一张他最熟悉的小脸，细声细语地喊到：“爸爸……”
……
……
……
哥哥的礼物已经被弟弟完全吸收，裹在毒鬼黏腻的心脏里闪闪发光。
玉娘背着毒鬼，穿过夜路，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穿越时光的笔画下那夜的月亮，勾勒出今夜的欢愉，也没落下黑暗里涌起的微妙波澜。
“我们可真像是两个坏人，两个超大的坏人。”火堆旁，眼神直愣愣盯着火的杨明突然噗嗤嗤地笑，笑的都停不下来。
“谁说不是呢。”杨陆端着滚烫的鱼糜粥喝上一口，眼睛里映出的篝火一明一灭：“谁说，不是呢……”
别人：杨琦
杨琦：？？？我特么……小老弟搞针对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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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0章 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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