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罗凛第一次来到九重天，它的主人在传出消息后就等在了入口。
身穿衬衫西裤的青年眼前让罗凛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不由得在内心感叹金渡金沧不愧是兄弟俩，容貌当真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看见罗凛，青年眼神中透出一丝高兴，甚至向前快走了两步。
到底是个小孩子。
仔细看去，这两兄弟还是有些区别的，最起码金沧不会露出这样俏皮的神色。
小世界化身多喜怒不形于色，或者用更通俗的话来说，是面瘫。金渡这样明显的肢体语言，已经算得是很鲜活的情绪表达了。
来。金渡随手一划，两人脚下便出现了一艘乌篷船。那船的规模不算大，但比起罗凛当年使用的小舟还是宽敞许多。
乌篷内铺着两个垫子，垫子中央摆着一张小矮桌。金渡做了个请的手势，罗凛也不多客气，直接端坐在了垫子上。
“不必拘谨。”身为主人，金渡嘴上让罗凛随意，自己却规矩地坐在了罗凛对面。
从远处看去，你乌篷船外面罩着一个阻挡视线的透明泡泡，正无声气息地顺着云彩向下滑去。
置身船内仿佛坐在虚空上。上下左右看去，除了小桌与金渡看着是实体，其他的部分都是透明的，罗凛可以轻易透过它观赏沧海世界的景色。
如今的沧海世界可不是当年那个海天一色、日月虚幻的单调世界了。空中飞鸟嬉戏迁徙，海上拉着长长的建筑，游轮沿着航线忙碌的穿梭。
比起以前，大海的面积小了许多，四成左右的海域已经变成了陆地。打眼望去，上面山川河流，火山草原一样不少，甚至还有个纯白色的机械都市。
沧海世界原本的进化路线恐怕不是这样的。罗凛默然。
凝聚法力，他可以穿透数千米的海水看见海中的部落与种族，这些家伙才是大部分海生世界的主要生命。
数年前。
“带他走吧。”罗凛的耳旁响起的这句话语气中不带任何感情波动，声音的主人正在九重天上打坐。
得了允许，罗凛牵起金渡的手向外走去。未孵化完全的世界对灰旅人来说并不难进出，虽然要把金渡带出去可能要费些功夫，但罗凛还应付得了。
他将空出的手贴在沧浪世界的外壳上，小心翼翼地调试着金渡与外壳的力量频率。
全程金渡红着眼眶，不舍地看着自己诞生的这个世界。
在瞧见过罗凛的绘卷后，他对外面的大千世界产生了向往，想亲自去见识一下更为广袤的天地。
出发前，金沧温柔地对他笑笑，摸了摸他的头。虽然没有说话，但金渡还是感受到了来自哥哥的祝福。
“哥……”
日月凝做一体，天上降下一道金色的光柱，海中延伸出一道深蓝的水柱，两者在世界的中央交融旋转组成一尾巨大的阴阳鱼。
光芒自阴阳鱼上发散至世界的各个角落，其所到之处，生命繁衍生息，数个种族出现在沧海世界的各个地点。
“世界要孵化了。”罗凛解释一句，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他必须在正式开天前将金渡带出去。
异变陡生，天上海水突然卷起了数道万米高的龙卷风。龙卷风遇水卷水，遇物挟物，裹挟着路上的一切直直地撞在阴阳鱼上。有些新生的生命还不曾睁开眼睛，就被龙卷风彻底摧毁。
深蓝水柱有些不稳地摇晃起来，金色光柱及时发力光芒更胜，牢牢地抓住水柱维系着阴阳鱼的平衡。
“这是……”被这异变吓到，金渡紧张地攥紧了罗凛的手。
“世界孵化都会遇到的阻碍。”后者解释道。
在漫长的孵化过程里，如果说“虚物”期是给世界一个初步的轮廓，那现在的劫难就算是世界孵化最后的难关，在每个世界的表现形式都不一样。只有挺过最后的关卡，世界才能孵化完全。许多世界就是因为没能挺过这个阶段而胎死腹中。
“哥哥他们不会有事吧？”金渡慌得语调都变了。
罗凛没有说话。
有些事，看破也不能说破。
“怎么这样生气？”如果把时间稍稍调早一点，杨离一进门就看见金沧捏着椅背。那可怜的椅背上已经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也只有在杨离面前，这个世界正统的化身才会显露真实又激烈的情绪。
“世界还是希望我吞下金渡。”金沧瞳孔深处压着难以抑制的愤怒。
沧海最初的水滴本应化为一个完整的生命，但最终只有七成获得了意识，离开源生地旅行职责。剩下三成在经历了悠久的岁月后幻化成了另一个意识体。
这导致天的力量不够完整，恐怕难以扛过孵化劫难。于是数年来，沧海世界一直冷酷地催促金沧金渡融为一体。
“天无绝人之路，不如让他跟着那个外来者走吧。”杨离理解金沧的反应，让他杀掉一手抚养起来的兄弟实在太过残忍。
好主意，这样世界就不会再惦记金渡，就算——
后半句两人都没有说出口。
就算孵化失败，金渡也能活下来。到现在，就算两人不想说，结果也明摆着了。
金光抵不过肆虐片片碎裂，水柱失去依托向下坠去。龙卷愈发肆意张狂，在沧海世界中尽情胡闹。
金渡猛然挣脱开罗凛的手，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九重天。
看着金渡绝尘而去的背影，罗凛摇摇头，抱臂倚在沧浪世界的外壳上。
先前说过，灰旅人不会轻易参与世界内的事。
在那里，金渡看见了前所未有的哥哥。他脸色苍白，身形虚幻的仿佛要随风而去。
看见弟弟，金沧没能继续保持冷漠的样子。他的脸上先是闪过惊讶，随即攀上几丝愤怒，最后定格在了深沉的歉意上。
“对、不、起。”金沧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用口型对金渡比划着。
“为什么……”后者已泣不成声。兄弟连心，走过这一路，他已经完全明白了金沧的苦楚与抉择。
走吧，还来得及。金沧的身影彻底消散。
已经没有资格哭泣了，金渡的眼神坚定起来。他坐在金沧打坐的位置，调动起力量沿着金沧开辟的路径甩下一道天蓝色的光芒。
这光芒比起金光微弱，但坚韧难缠。
感应到金渡的法力，杨离动作一顿。他的眼神中透着浓郁的悲伤，强撑着再次将水柱送上天空。
龙卷风自然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它们集结一处凝练成为一体，对再次集结的阴阳鱼虎视眈眈。
龙卷风向天蓝与深蓝组成的阴阳鱼发起攻击，阴阳鱼在龙卷的压力下摇摇欲坠。
金渡咬紧牙关，只管尽力地输出法力。
一声响指，龙卷的动作突然变缓。
金渡没有放过这片刻的破绽，拍出一个阵法袭向龙卷——
待风浪平静时，太阳在镜面般海面上投下倒影，海天共蓝，一时之间让人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海。偌大的阴阳鱼平息了一切风暴，盎然的生机充斥在世界各处。
那天以后，罗凛再也没来过沧海世界。
“你发来讯息时我还在沉睡，所以回复慢了些。”金渡用平静的语调缓缓开口。
说起沧海世界，他如数家珍，从头向罗凛介绍沧海世界是如何分化出陆地，海陆空三方生命是如何共存的。
看着娓娓而谈的金渡，罗凛发现自己还是错了。金渡不是小孩子了，他已经是个成熟的世界意识化身了。
乌篷船划过天空潜入蓝海，鱼群悠闲地游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身边有东西经过。
罗凛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掺杂了些许无奈。
时也，命也，这或许也算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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