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的汛期刚过,河水带着浑浊的泥沙缓缓退去,在河岸上留下一层肥沃的黑土。每年此时举行的 “尼罗河娶妇节”,是底比斯最盛大的庆典之一 —— 人们相信,将 “神选中的女子” 献给河神,就能保证来年的丰收与安宁。
今年的祭台搭在河岸边的神庙广场上,用芦苇席和彩布围出圆形的场地,中央矗立着一尊一人高的木雕像,雕像涂着金漆,戴着纸莎草王冠,象征着尼罗河神哈比。祭司们穿着雪白的法衣,手持权杖,围着祭台吟唱古老的祷文,声音低沉而庄严,像河水拍打河岸的回响。
纳菲尔泰丽站在祭台边缘,身上穿着卡摩斯特意为她准备的白袍,布料轻薄得像蝉翼,领口和袖口绣着金线的莲花,走动时裙摆飞扬,露出纤细的脚踝。玛莎为她梳了复杂的发式,将大半金发挽成发髻,只留几缕卷曲的发丝垂在颈侧,发间插着红玛瑙和绿松石制成的发簪 —— 这装扮,像极了待嫁的埃及贵族女子。
她的指尖冰凉,紧紧攥着裙摆。昨夜卡摩斯派人传话:“明日的祭祀,由你代表埃及与河神成婚。这是你的荣耀,也是阿蒙神的旨意。” 荣耀?纳菲尔泰丽在心里冷笑。这不过是又一场将她物化为 “神使符号” 的闹剧,与上次被迫穿女装、被迫学唱祷歌别无二致。
左眼的湛蓝与右眼新褪尽的墨色在阳光下交织,像两汪深浅不同的湖泊。自从朝会上卡摩斯擦掉她眼睑的墨汁,这双异瞳就成了 “神异” 的证明,走到哪里都能引来敬畏的目光。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双眼睛里藏着多少对 “刘安章” 的哀悼。
“神使大人,请上祭台。” 主祭司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老人脸上带着狂热的虔诚,仿佛她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真的由尼罗河的泡沫凝成的神祇。
纳菲尔泰丽被两个侍女扶着,一步步踏上用檀香木搭建的祭台。脚下的木板被人群的呼吸和祷文的震动弄得微微发烫,她能看到台下攒动的人头 —— 平民们跪在最外围,额头贴着地面;贵族们站在稍前的位置,目光里带着审视;而在贵宾席的角落,几个穿着异域服饰的人格外显眼 —— 他们是喜克索斯人的使节,卡摩斯特意邀请来 “见证埃及的神圣仪式”,实则是炫耀国力的威慑。
她的目光与一个高鼻梁的喜克索斯使节相撞,那人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像在打量一件华而不实的器物。纳菲尔泰丽的心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想避开,却被主祭司按住了肩膀。
“跪下,向河神致敬。” 祭司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纳菲尔泰丽被迫跪在木雕像前,膝盖压在冰凉的金漆上。雕像的眼睛是用黑曜石镶嵌的,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场荒诞的 “婚礼”。她想起穿越前参加过的婚礼,新人交换戒指时的羞涩与郑重,与此刻的屈辱形成尖锐的对比。
主祭司举起一个盛满尼罗河水的金杯,将水洒在纳菲尔泰丽和雕像的头顶,吟唱道:“以哈比神之名,接纳这位新娘!愿尼罗河永远滋养埃及的土地,愿神使的祝福伴随两岸的子民!”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鼓点和笛声骤然响起,欢快的节奏却像鞭子一样抽在纳菲尔泰丽的心上。她能感觉到喜克索斯使节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那目光里的嘲弄像针一样扎进皮肤。
“现在,亲吻你的丈夫,完成仪式。” 主祭司退到一旁,做出 “请” 的手势。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的唇上。纳菲尔泰丽的嘴唇哆嗦着,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木雕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看着那冰冷的、涂着金漆的嘴唇,胃里一阵翻涌。
这不是婚礼,是公开的羞辱。
她是刘安章,是曾经在篮球场上和队友勾肩搭背、在学术会上和导师争论得面红耳赤的男人。现在,却要被迫亲吻一尊木头雕像,还要被当成 “河神的新娘” 展示给所有人看 —— 包括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
“快啊!” 台下有人开始催促,“神使怎么犹豫了?”
“是不是不敬神?”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带着不安的躁动。主祭司的脸色沉了下来,朝她投来警告的目光。纳菲尔泰丽知道,她没有选择。卡摩斯就在贵宾席的首位,刀疤下的眼睛正牢牢盯着她,像在看一场必须完美落幕的戏剧。
她闭紧眼睛,屏住呼吸,微微仰起头,将嘴唇凑了上去。
冰凉的金漆贴着唇瓣,带着木头和颜料的腥气。就在她的唇瓣触到雕像的瞬间,一个尖锐而清晰的声音从喜克索斯使节的方向传来,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却足够让在场的许多人听懂:
“哈哈哈!埃及的法老真是好大的排场!竟让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当神使,还让她嫁给木头!我看啊,这不是对河神的敬意,是对神灵的亵渎!”
全场的欢呼和音乐戛然而止,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纳菲尔泰丽的身体僵住了,像被一道惊雷劈中。不男不女…… 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她所有的伪装和挣扎,将她最隐秘的痛处暴露在阳光下。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那个说话的喜克索斯使节 —— 正是刚才对她露出轻蔑笑容的高鼻梁男人,此刻他正搂着身边的同伴,笑得前仰后合。
周围的埃及人都愤怒了,平民们开始怒吼,贵族们脸色铁青,侍卫们手按剑柄,随时准备冲上去。
“大胆!” 主祭司气得浑身发抖,权杖重重地砸在祭台上,“竟敢在神圣的祭祀上亵渎神使!来人,把他拖下去!”
可没等侍卫行动,一道更冷冽的声音响起:“不必。”
卡摩斯从贵宾席上站起身,金色的法老袍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他没有看任何人,一步步走向喜克索斯使节,左眼的刀疤在愤怒中微微抽搐,像一条苏醒的毒蛇。
那个喜克索斯使节似乎还没意识到危险,依旧大笑着:“怎么?我说错了吗?你们看她那模样,头发是金的,眼睛是蓝的,胸口鼓鼓囊囊……”
他的话没能说完。
卡摩斯突然拔出腰间的青铜剑,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剑光闪过,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个使节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像喷泉一样从脖颈处喷涌而出,溅得周围的人满身都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愤怒的平民和侍卫。谁也没想到,卡摩斯会在祭祀上如此干脆利落地动手,而且是对来使。
纳菲尔泰丽跪在祭台上,浑身僵硬。她能清晰地看到那道血柱,看到滚落的头颅上还残留着嘲讽的笑容,看到…… 飞溅的鲜血越过人群,像一道道红色的弧线,落在她洁白的长袍上。
“啪嗒,啪嗒。”
血珠砸在布料上,迅速晕开,像一朵朵骤然绽放的罂粟花,妖艳而诡异。温热的液体透过轻薄的衣料渗进来,沾在她的皮肤上,带着浓重的腥甜气味,与祭台的檀香和河水的潮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卡摩斯扔掉剑,用布巾擦了擦手上的血,目光扫过剩下的几个吓得魂飞魄散的喜克索斯使节,声音冷得像冰:“回去告诉你们的国王,这就是对埃及不敬的下场。”
他没有再看祭台上的纳菲尔泰丽,转身对主祭司说:“仪式继续。”
主祭司这才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地重新举起权杖,却怎么也无法再找回刚才的庄严,吟唱声带着明显的颤抖。人群鸦雀无声,刚才的欢呼和愤怒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震慑住了,只剩下尼罗河的流水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纳菲尔泰丽依旧跪在那里,嘴唇上还残留着金漆的冰凉,而白袍上的血迹像烙铁一样滚烫。她看着那片刺目的红,突然觉得无比荒诞 —— 为了维护她这个 “神使” 的尊严,卡摩斯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人,可这份 “维护” 本身,就是对她最大的羞辱。
他不是在保护她,是在保护他精心打造的 “符号”。就像国王会处死玷污王冠的人,不是因为王冠会疼,而是因为王冠代表着权力。
仪式草草结束。侍女们扶她走下祭台时,她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走一步,白袍上的血迹就会晕开一点,像在无声地哭泣。经过贵宾席时,她看到雅赫摩斯担忧的目光,看到拉美西斯惊恐的眼神,还看到卡摩斯那平静得可怕的侧脸。
回到偏殿,玛莎连忙打来温水,想为她清洗血迹和金漆。可纳菲尔泰丽却拦住了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镜前,看着镜中那个金发蓝眼、白袍染血的自己。
这就是她的命运。作为 “纳菲尔泰丽”,她是神使,是符号,是可以引发战争的导火索;可作为刘安章,她只是个被困在陌生身体里的灵魂,在一场场荒诞的仪式中,被反复凌迟。
“大人,血渍会留下印记的。” 玛莎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同情。
纳菲尔泰丽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白袍上的血迹。那触感粗糙而真实,像在提醒她,这场噩梦永远不会醒来。
窗外的尼罗河还在静静流淌,河水浑浊,带着泥沙和…… 或许还有刚才那个使节的血。它见证了无数次祭祀,无数次杀戮,无数个像她一样身不由己的灵魂。
她想起那个喜克索斯使节的话,想起卡摩斯挥剑的瞬间,想起自己被迫亲吻木雕的屈辱。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混合着唇上未干的金漆,在脸颊上划出一道道斑驳的痕迹。
在这场名为 “神圣” 的祭祀里,她得到的不是荣耀,而是最深的羞辱。而这羞辱,还将伴随着她,直到她彻底忘记 “刘安章” 这个名字,或者…… 直到死亡。
白袍上的血迹渐渐凝固,变成了暗沉的褐色,像一朵永不凋谢的罂粟,烙印在了 “纳菲尔泰丽” 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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