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神殿在半月节前一天傍晚就开始了封闭，祭司们提前就位，沐浴净身并进行彻夜祷告。神官们这一晚也不得休息，他们要将整座神殿里里外外仔细清扫一遍，包括墙上的草都要一根根连根清除。
当然，这中间不包括程风——哪有让女神本尊来侍奉神像的。于是无所事事的人成了这座神殿唯一到处乱晃的存在。
说真的，这感觉挺奇妙的，尤其是当这位玛阿特女神在殿内走动时，那些擦着神像，打扫着殿内环境的小神官们一边看着手下锃光瓦亮的石塑，余光瞥着鲜活转悠的神明，都忍不住有一种窃喜感。
他们不知道，带给他们喜悦的程风，却在转悠了一圈后向第一祭司穆特诺米确认着他们的忠诚：“这批人信得过吗？”
穆特诺米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但她也知道，这几次自己的表现确实不尽如人意，所以勉强撑着脸面点头：“我都筛过了。前第一祭司的人都被惩治了，母后的人大部分跟着她去了米坦尼，剩下的都对我表示了服从，基本不会有问题。”
“那就行。辛苦，把你明天誊抄占卜结果的纸换成这些，不要让任何人发现。”程风递过去一叠纸莎草纸。
穆特诺米不解：“之前的纸有什么问题吗？”
程风反问：“我会害你吗？”
不会。
认识这么久，穆特诺米对她的行事作风还是了解一二的。她一手按着扑通扑通的心脏，一手接过纸张保证：“我亲自换，放心。”
转眼到了第二天，祷告了一夜的祭司们前去广场中央举行第二阶段仪式。经过神前一夜念诵的他们此时已经达成了灵肉由内而外的洗涤，是与神明通感的最佳容器，而容器在发挥占卜作用前，还需要经历最后一遍神力灌注。
上百祭司绕着广场中央的石盘肃穆而立，每个人头顶顶着一个黑红间色的陶盘，用以承载初生的日光。
这个日光就是神力了。
程风醒得早，翻身爬上屋顶本来只是想看看日出，听见动静后，转头就看到了诡秘的一幕。这些人一根根插在院子里，影影绰绰的简直像是神殿的石像成精，就连晨曦洒下，还原出他们黑色的肌肤和白色的衣裙都没能让他们变得生机一点。
他们一动不动地闭着眼，嘴唇微微蠕动，念着程风听不懂的咒语，直到日上正空，这些人才终于活过来了！
接下来的一幕就像是无实物表演一样，每个人将头顶的陶盘拿下，捧在手心，依次上前将自己陶盘内的“神力”注入到穆特诺米的陶盘中，然后穆特诺米上前，将陶盘放到石盘上，展开纸莎草纸，拿起笔，等待陶盘内的指示。
穆特诺米有些神思不属。
小时候，她随母亲旁观这场仪式时，曾问过母亲：“明明大祭司的陶盘里什么也没有，为什么他能写出占卜结果呢？”
母亲说：“那是因为只有大祭司才能看到神明的指示。”
接任第一祭司时，她又问过母亲：“我现在的力量，真的可以帮助大家读取神明指示吗？”
回答她的是母亲意味深长的眼神。
而现在，这张纸还被玛阿特替换了，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穆特诺米死死盯着陶盘，发现那里面根本什么也没有。
一直，什么，也没有。
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滑下，穆特诺米看着空空如也的陶盘，心里的慌乱如潮水一波接一波倾覆过来。
该怎么办？我要落笔吗？
可是写什么呢？新税法内容？
就在她挣扎于万千思绪中时，周身突然响起一波接一波的抽气声，将穆特诺米瞬间从泥淖中拉拔了出来。她一个激灵，双目定焦一看，眼前的纸张上居然自动显现出了图案，就像神明在上面作画一样。
先是财政官和法老的符号标志，接着下面出现农人耕地，商队行走，工坊劳作的图案。
穆特诺米惊呆了！
在她周围，祭司们也难以平静，频频探头，想要看清内容。
“大祭司，好像没有动静了，是否可以拿下来传阅了？”
穆特诺米回过神，机械性地拿下上面那张纸传给了身后人。没想到，就在她拿下后不久，第二张纸也上也出了同样的内容。
紧接着是第三张、第四张······
这些不用抢了，两三人一张，人手有份，看个够！
这一圈百来个祭司，有新上任的，更多的是已经在第一神殿就职多年的，他们经历了那么多次形形色色的仪式、占卜，纸上自动出现内容的还是头一次！
“神迹啊，这是真正的神明指示。”老祭司们捧着手中的东西热泪盈眶。
“不过······这是什么意思呢？”一个年轻祭司疑惑。此问一出，所有欣喜戛然而止，大家纷纷将目光投注到了穆特诺米身上——这个神迹，可是这位大祭司带来的呢~
面对这么多热切的目光，前几天明明白白看完整个新税法的穆特诺米：“······”
她草草搪塞了众位祭司，吩咐人将占卜结果送达王公贵族以及民众，转头找上了程风：“现在我要怎么做？直接以神的名义将这份预言转接到新税法上吗？”
程风挑眉：“你觉得人更容易相信别人的指示还是自己的领悟？”
穆特诺米咬唇。
程风笑道：“剩下的你就别管了，让大家各自去解读吧，是对是错，神明自有定论。”
这是要将她从漩涡中摘出去了。穆特诺米心里徒然一松，感激地冲她点点头。
当天下午，整个底比斯沸腾了。
连王太后的离开都没这么轰动过。
“这次神谕这么快就贴出来了？”
“听说不是大祭司解读的，是神明亲自在纸上绘就的，祭司大人们不敢耽搁，第一时间就送了出来。”
“还真是头一次呢，这位大祭司的能力不错嘛。”
“什么呀，叫我说肯定是玛阿特女神的庇护，听说这次占卜，女神也去了第一神殿呢！”
“但是这个指示是什么意思呢？”
“不清楚，等着吧。反正啊，有女神在，肯定不是坏事儿。”
······
大街小巷讨论得热热闹闹的时候，王宫议事厅也跟集市一样，没个消停。
符号倒是好解读，指明就是财政官，而财政官是干嘛的呢？不就是收税嘛，然后就是帮着皇家核算下收入支出什么的。
“叫我说啊，肯定是让我们加税！这不很明显了嘛~法老陛下，您就是对那些平民太宽容了，神明都看不下去了。”财政大臣一拍桌子，说得吹胡子瞪眼的。
其他人不乐意了：“按你这个说法，我们家的商队和工坊也要交税了？”
“呃···”财政大臣眼珠一转，乐道，“当然要交。这上面不都写了嘛，我们给了那些人工作，让他们获得了优渥的报酬，这些都是因为他们是埃及的子民才能享有的眷顾，既然如此，他们理应交税，回报一二不是吗！”
这人竟是三两句话又给平民身上套了层刮骨刀，偏偏他的观点还获得了大部分议员的赞同，刚才对他怒目而视的人转头就笑得一脸和煦了。
只有少数清醒的人皱着眉反驳：“现在各地税收混乱，有些地方已经繁重到激起民愤和叛乱了，还要再加，只怕叛乱会更多。”
“那又怎么样，我们王室正规军和拉美西斯将军难道还怕那些人不成。”有人傲然反驳。
不知道的还以为正规军和拉美西斯都是他的属下。
虽然态度让人反感，但话是没错的，一时间大部分人都看向了拉美西斯，突然发现往日存在感极强的人这次居然不发一语，完美隐匿了。
有点反常。
难道是上次被王太后给整治怕了？
众人胡乱揣度中，拉美西斯动了。
他往后一靠，露出懒洋洋的面容：“加税我是不会加的，出了乱子也别想我给你们去挡箭，有这个功夫，我还不如陪玛阿特多睡几觉。”
——熟悉的配方直戳心口，气得好些人嘴唇哆嗦，都不知道该骂他“亵渎神明”还是“不务正业”。
议会就是一个小型生态场，有人看不惯，自然也有人喜欢他这副“野性”的调调，周围相熟的武官们就像是故意气人似的，当即撇下正题跟拉美西斯聊起了八卦：“你小子从小就受女人欢迎，没想到女神也独独青睐于你，说说，到底有什么诀窍！”
“话说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怎么前阵子听说一个莫名其妙的外邦人顶着你未婚妻的名头招摇过市？你可别把人女神给气走了！”
拉美西斯睨了说话的人一眼：“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分不清鱼目和珍珠吗？”
那人被怼了也不生气，哈哈大笑，说他“小时候的事情还记得这么清楚，真记仇。”，接着就聊起了小时候一伙人拿鱼眼子混在珍珠里哄骗拉美西斯的事情，转眼间把这个议会变成了军营酒肉会，气得那伙文官差点跳脚。
不过他们的聊天内容里提到的一个人倒是给在场提了个醒，一片激愤中，突然有人冷静提议：“我们读不准内容，神明总该能懂吧？不如请玛阿特女神给一点指示？”
此言一出，全场安静，所有人看向了那个男人。
赫雷姆贝福也轻咳一声，开始递梯子：“拉美西斯，玛阿特女神有说什么吗？”
“有。”
众人面露喜色。
“她说——明天再说。”
明天，再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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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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