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进入贝壳领,也许是失去了天灾怪物的压迫,城市也好像多了一些生气,街上有了几个行人。
只是经过冒险者公会的时候,门前的老守卫充不见踪影。
不知道是去为恢复正常生活做准备,还是没能捱过昨夜的海怪袭击。
虽然才离开一天,此时伏琮却格外想快点做完任务回山岳之地村。
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被临时叫做“家”的地方。
正在街上寻找着有没有开门的店铺,就被一个在路上乱冲的刺猬头小孩撞到了。
“实在对不起,两位……。”
匆匆道歉,刺猬头小孩想直接越过二人离开,却被维克揪住后颈。
小孩被迫抬头看向二人,是那个诺特莫族的尔尔南。
“横冲直撞的,不怕被人发现了吗?”
被维克揶揄一句,尔尔南脸颊又变成苹果,不知是羞是气。
只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什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拿出昨天维克给他的金币。
“两位先生,你们从外面来的,身上一定有治愈卷轴吧,我能和你们换一个吗?”
“我知道这个金币可能不太够,我会打工还给你们的。”
伏琮这时候发现,尔尔南脸上两道印子从眼睛到嘴角,似乎是干涸的泪痕。
“这是怎么了?”
“是尔尔娜奶奶,她为了从海兽手上保护我们,每次都会支撑整夜结界等海兽潮过去,可今天早晨她就……”
话没说完,尔尔南的眼眶里又续上了泪水。
维克脸上又露出那种饶有兴味的笑容,“海兽袭击有三年了吧,她每次都撑满一夜的结界吗?”
“是的,之前一直好好的,直到今天早晨。”
“那这很大概率就是魔力枯竭了。”维克似乎挺了解这种情况,“这可不是治愈卷轴能解决的,需要炼金术士的魔药才有用。”
“那可比治愈卷轴贵多了,而且她这个年纪……哪怕用了魔药,也不会比现在这样活的久太多。”
尔尔南越听脸色越差,“不不…不会的,一定……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或许有吧,但那个办法我却是不知道的。”
伏琮一边看着,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愣了片刻突然插话:“我或许有办法,但不能保证有效果。”
尔尔南和维克听到这话都转头看向他,一个满脸惊喜,一个满眼的探究。
维克又凑到伏琮耳边蛐蛐。
“诺特莫人据说是被母神遗弃的种族,天生魔力低微。
别说三年不知道多少次的海兽潮,一次彻夜的结界就应该足够一个诺特莫人魔力枯竭了。
这位尔尔娜女士可能不是那么好救的。”
伏琮又被对方吐在耳朵上的气息激的耳朵红红,这次却坚持住了,没有躲开。
但他也没有被维克的话影响,而是示意尔尔南前方带路。
“带我去看看她吧。”
*
在小巷里七拐八拐,过了很久,尔尔南才带他们到了自己住的区域。
和大街上那些哪怕经历灾祸也依然美丽耸立的建筑不同,这片区域都是些低矮的小棚子。
道路也没有铺上石板,满地碎石,混着不知名的污浊,有点难下脚。
艰难的走到尽头,进到尔尔娜家里,伏琮才感觉自己终于能呼吸了。
这里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气味,不算芬芳,和门外相比,却实在清新太多。
屋子不大,一张门板和破旧木箱搭就得“床”上,尔尔娜面无血色,依靠墙壁半躺着。
伏琮看着这个场景,脑袋里闪回着过去的记忆。
大学毕业典礼当天,才领完毕业证,一通电话带来了他前半生听过最糟糕的消息。
伏月娥不行了。
急匆匆的回到家,进屋后看到的也是这样半躺着的伏月娥。
“这位先生说有办法可以帮您。”尔尔南带着些喜悦的声音把伏琮拉回现在。
看着面如金纸的尔尔娜,伏琮难得的多说了一句。
“我的办法可能会让你继续活很久,也可能让你活不过今天。”
“你愿意试试吗?”
尔尔南听到这话,脸上的欣喜突然僵住了,想说什么,清脆的女孩声音从门口插进来。
“尔尔南,你怎么带外人来尔尔娜奶奶这里?”
一个看着十岁左右的女孩走进来,和尔尔南同出一辙的棕发扎成麻花辫,褐色的眼睛里透出的是不信任。
“尔尔北姐姐,我……”,尔尔南话没说完,就被尔尔北打断。
她走到二人面前,小小的身躯挡不住尔尔南,也挡不住尔尔娜。
可往她那里一站,身后的两个诺特莫人就都好像进入了什么保护范围。
尔尔北微微躬身,做出谦卑的姿态,张口说得却是拒绝的话。
“两位先生,感谢您的好心,可我觉得,我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好了。”
伏琮并不说话,而是越过尔尔北看向后方的尔尔娜。
他觉得生死大事,还是应该征求当事人的意见。
“咳…咳。”尔尔娜咳嗽两声,艰难的表明了自己的意愿。
“尔尔北,我想试试。”
“可…”
“我的情况我自己知道,哪怕这位先生的办法叫我今天立刻死去,也比我现在这个情况好得多。
我不想在这样的折磨里慢慢等待死亡降临,你明白吗,尔尔北?”
尔尔娜强撑着,一字一句的说完这句话,身子都从半躺变成半趴在床边,弓着腰剧烈的咳嗽。
见此情景,尔尔南手足无措,尔尔北赶紧上去扶着尔尔娜,一边用手抚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到。
“我明白,我明白的。”
重新把尔尔娜安置躺下,尔尔北站起来又对伏琮二人弯下了腰,这次她的头几乎要低到地上。
“麻烦二位了,无论有什么办法,都请您尽力一试。”
“嗯。”伏琮重重的点了点头,“你们去拿一杯清水和一把小刀来,然后带着其他人在外面等着吧。”
尔尔南闻言,立刻小跑到院子里去找伏琮要的东西。
维克有些诧异的看了伏琮一眼,这是第一次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不解。
“你也出去等着吧。”伏琮并没有解释的意思,接过尔尔南的水和刀,目送他们到院子里。
余光看到院子里不知道从哪里聚集过来几个诺特莫人,着急的迎上走出去的三人。
关上门,伏琮也不看尔尔娜,在食指上划了一刀,小心翼翼的滴了一滴血在水杯里,摇晃两下。
这是他才转过身,面对尔尔娜惊愕的眼神,他神色自若的递上水杯。
“喝了它,你可能重新获得健康,也可能迎来死亡,一切都看你自己的选择。”
尔尔娜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水杯,闭着眼睛闷头一灌。
很快伏琮就再次直视了自己血肉给其他生命带来的异变。
尔尔娜全身的血管一根一根的爆出来,形成一种极为怪异的纹路。
这个过程十分痛苦,她忍不住惨叫出声。
屋外守着的诺特莫人听到动静,立刻聚集起来,朝着屋内冲过去。
一把长剑拦住他们的去路。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在这里等着比较好。”维克看向为首的人,“您觉得呢?尔尔北女士。”
尔尔北咬牙示意其他人退后。
逼退众人的维克将剑往地上一插,高大的身躯堵住尔尔娜家唯一的矮小入口。
门外的诺特莫人听着屋子里尔尔娜剧痛下的惨叫,都有些愤恨地看着撑着长剑泰然自若的维克。
惨叫并未持续很久,很快就安静下来,院子里的诺特莫人此时神情更是焦急。
有个皮肤黝黑的诺特默人忍不住,似乎想冲上去和维克拼一拼,被尔尔北和尔尔南姐弟一左一右死死拉住。
屋内。
尔尔娜已经看不出原有的形状了,她每个毛孔都在渗血,血液并不顺着床板流去地上,而是小蛇一般,一圈一圈的缠上尔尔娜的身体。
一层又一层,把她整个人都包裹成一个血茧。
伏琮在一旁看着,眼前的画面又变换到从前,告别伏月娥的那一天。
那时他见到进气少出气多的伏月娥,第一反应是拿随身携带的钥匙划破手腕。
就是穿越到这个世界那天,掉在地上那一把。
可伏月娥拒绝了,她用尽身体仅剩的力气,做出的最后一个动作,是转头避开伏琮流血的手腕。
她不肯用他的血。
明明那时,他和她都认为他的血能叫人活的。
那时他没有碰上吃了他血肉癫狂而死的寒虺,只有家里的一只垂垂老矣的家鸡,碰巧喝了他清洗伤口的水。
虽然那只鸡最后还是被砸死了,但在那之前它确确实实是活下来了的,重新获得了健康和青春。
可伏月娥拒绝了,和尔尔娜不一样,她选择了死亡。
*
日落月升。
院子里不知道什么也不再嘈杂,变得和屋内一样安静。
月光顺着棚顶的缝隙钻进屋子里,落在尔尔娜的血茧上。
咔嚓,仿佛蛋壳破裂的声音响起。
血茧上出现一道裂缝,咔嚓咔嚓咔嚓,裂缝逐渐扩大。
随着“刺啦”一声,一只白净的胳膊从血茧里伸出来。
随之而来另一只胳膊,头,躯干,下肢,以及一对凤蝶似的美丽翅膀。
成功了!
尔尔娜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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