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你操心,他是和我一起来的。”
秦琢尚未来得及拒绝这个自来熟的大妖,就有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嗓音娇软柔媚,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是个女子,不是古钧!
谁?!
秦琢猛地回过头,与此同时,右手已经握住了藏在袖中的曳影剑,谁料撞入视线的却是一张令他意想不到的熟悉面孔。
“苏护卫?”秦琢不由愣神。
苏颦?她不是长定公主的亲卫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有……
秦琢的目光停滞在了苏颦身后摇晃的狐尾上,那条火红的尾巴毛发顺滑,自如地游动着推开了九幽深处的雾气。
……这条真实的狐狸尾巴又是什么情况?!
苏颦先向他递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身姿婀娜地迈着小步踱到虹陀的面前,纤细的指尖点点他整齐的衣领,她染过蔻丹的指甲在黑与白的衬托下,显得分外艳丽。
虹陀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喂,涂山颦你几个意思?我还什么都没干呢,你这么紧张干嘛!”
苏颦似笑非笑,又往前走了半步:“要是我再晚来一步呢?”
“我又不会平白无故地害人,你与其防着我,还不如防着那帮妖魔鬼怪呢!”虹陀对她怒目而视,“我警告你,我怎么说也是神灵的后代,我不怕你!”
“神灵的后代?你是说你被北方海神做成装饰品的先祖吗?”苏颦毫不客气地嘲笑道。
海神禺强统治着北海,传闻他人面鸟身,两耳各悬一条青蛇,脚踏两条青蛇。
虹陀气得脸色涨红,他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昆玉,嘴唇蠕动了一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古钧在旁边看了半天的戏,此时才凑了过来:“这不是苏护卫嘛?你也来参加烛阴宴吗?”
苏颦刚想与秦琢说话,就被这人打断,不满地瞪着他问:“这不是峨眉盟书剑派的古钧古衡石掌门吗?您也来了呀?”
古钧用折扇点了点手心,从容不迫地笑道:“一些私事。”
苏颦冷笑一声:“那可真巧,我也是私事。”
言罢,便不再理会他,而是一把拽住秦琢的袖子,拉着他穿过了众妖,来到了一个小角落里。
见状古钧微微一笑,识趣地没有跟上去。
秦琢连忙问:“苏护卫怎么会在这里?你认识刚刚那个叫虹陀的大妖?”
“我还想问你呢!你为何要来九幽,不知道这里很危险的吗?”苏颦用责备的眼神盯着他,“咦?你的气息隐藏得挺不错啊,比古钧好多了。”
秦琢有点心虚地笑了笑,毕竟古钧是用灵器【忘形骸】伪装的,而他身上的气息真的来自风尘子那位绝世大妖。
苏颦的面容严肃起来:“烛阴宴应该快开始了,我也长话短说。如你所见,我的另一个名字是涂山颦,苏是我母亲的姓,而我的父亲是一只来自青丘国的九尾天狐,我从父亲身上继承了狐妖的血脉,但并不是九尾,不算天狐之属。”
秦琢被这个消息砸得懵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长定公主知道此事吗?”
“知道啊,怎么会不知道?你别打岔!”苏颦给了他一记眼刀,“那个虹陀我确实认识,那家伙的原形是一条海蛇,不知是犯了癔症还是怎么回事,总是自称神灵后裔……他心肠不坏,但你可别给他好脸色,那条蛇最擅长蹬鼻子上脸了!”
“我虽然也算半个涂山氏族,但和青丘一直没有太多联系,然而就在前几日,青丘突然以女娇老祖的名义给我下了一个命令。”
涂山女娇,乃是世间第一只九尾狐,也是大禹的妻子、夏启的母亲。
据说《涂山歌》“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就是用来赞扬女娇的贤德与美貌的。
大禹和夏启都已经逝去数千载,但这位美丽的九尾狐还在青丘守望。
说到这里,苏颦的面色愈发凝重了,她深深地吸气,勉强平复好了心情才继续往下说道。
“青丘要求我参加这场烛阴宴,探查这场宴会有无可疑之处,尤其是鲲鹏一族的动向!”
苏颦拍了拍秦琢的肩:“只是没有想到,我居然会在这里碰上你。”
秦琢也没想到他会在九幽碰到苏颦,不过苏颦也是与他一起闯过少昊之国的交情,即使她有一半的妖族血脉,也比那不知安了什么心思的古钧可信多了。
“我也是来找鲲鹏一族的。”秦琢的目的比古钧和苏颦都要简单明确,“我想前往天池一趟,但昆仑山已成禁地,只有鲲鹏能够到达。”
苏颦诧异道:“你去天池干什么?昆仑可是禁地,你活得好端端的,有必要这么冒险吗?”
“当然有。”秦琢声音低沉,正色道,“我不但要去天池,还要去找帝之苗圃,你还记得万象洞的大师姐、那位邵唐道长吗?其人道心坚定、天资卓绝,本该前途无量,却因我之故卷入了常羊山的变故中,经脉俱损……我理应还她一个未来。”
“你这人啊……哎。”苏颦的双眼中浮现出几分动容,她又拍了拍秦琢的肩膀,“那么就祝你好运吧,嗯,当然也祝我自己好运。”
秦琢轻笑了几声,心中的郁结在这番坦诚的交谈中散去了一些。
随后他们又回到古钧的旁边,苏颦看古钧还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始终没有给这位书剑派掌门好脸色。
古钧用询问的目光望向了秦琢,都被秦琢有意无意地无视了,他在脑中整理着苏颦透露出来的信息,微微合着眼睛,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入定般的状态。
当初进入少昊之国时,秦琢的心里就留下了一个疑问。
少昊之国的入口布置了图腾禁忌,按照周负的说法,时至今日,即使是白帝少昊的血脉后裔,也会因血脉关系太浅而无法避开图腾禁忌才对。
传闻嬴秦便是源自少昊帝,秦思悯是始皇帝的后代,然而年代太过久远,她也被图腾禁忌所阻,但苏颦的气息却能使图腾亮起。
即使只有一瞬,那个图腾也确实是为苏颦亮起了。
如今,秦琢终于得到了答案。
因为苏颦有涂山血脉啊!
涂山氏九尾天狐寿命悠长,传至今日可能还不到十代,在涂山之盟后,在大禹和女娇的努力下,青丘狐族与人类形成同盟,因此涂山血脉也不会被禁忌所阻。
但苏颦毕竟还有一半的人族血脉,所以白帝的图腾最终拒绝了她。
“来了!”古钧突然低声提醒道。
众妖骚动了起来,各处爆发出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秦琢终于回过了神,抬头顺着古钧的目光方向望去。
一名相貌方正的中年人昂首阔步而来,上身穿着一件敞领无袖束腰衣,手臂和肩膀上的肌肉偾张,大臂部分还隐约留有刺青的痕迹。
再一打量就能发现,那些图案分明是一些深青色的鱼鳞。
“这就是鲲鹏吗?看着不怎么强啊。”苏颦悄悄跟秦琢咬耳朵道,“你看他,化形都不完全呢。”
秦琢思索道:“万一人家就喜欢露出鱼鳞呢?也不是所有妖魔异兽的追求都是变成人呀?”
那中年人走得很快,两三步就走到了宫殿之前,众妖互相推搡着,主动为他让开了一条空旷的道路。
中年人满意地微微一笑,似乎在赞扬这群野妖的识趣,他放缓了脚步,慢慢地踱至宫殿的石门前,先是用手掌轻轻在门上一摸,抹下一层灰来。
他皱了皱眉,随手将灰尘拍干净,随即转过身,面向众妖。
中年人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在秦琢三人处停顿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甚明显的疑惑和忌惮,又在看到虹陀时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瞪大了双眼。
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这蛇妖一阵,没看出什么异常,才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虹陀依然嬉皮笑脸的,似乎完全没有被特别关注了的自觉,来自鲲鹏族的中年人移开了视线,也错过了虹陀眼底一闪而逝的冷光。
中年人确认其中没有混着人族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好,很好。”
他温和地看着秦琢三人:“我在这次烛阴宴中看到了很多新面孔啊,不知道这几位分别是由谁介绍过来的呢?”
秦琢愣了一下,参加烛阴宴还需要介绍者?古钧没跟他说啊?
糟糕,不会在这里就暴露了吧?
苏颦很坦然:“您就是鲲鹏一族的北冥凌老先生吧?按辈分我该称您为世伯。我叫涂山颦,是奉女娇老祖之命前来赴宴的。”
名叫北冥凌的中年人怔了怔,随即面露敬色:“原来是涂山氏的子弟,不知女娇大人向来可好?”
苏颦心下道我都没见过女娇老祖,怎么知道她好不好。
表面上笑得很礼貌:“还是老样子嘛。”
北冥凌随口寒暄了一句,又转向一旁悠然摇着扇子的古钧:“那么这位呢?”
秦琢也看向他,古钧这么冷静,应是早有准备了,自己只需闭上嘴,等着古钧应付过去就好。
古钧从容地笑了起来,向北冥凌点头致意:“见过北冥凌前辈,我是神鸟帝江介绍过来的,这里还有帝江的一片羽毛为证。”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了一片色泽鲜红的羽毛,高高举起,仿佛举着一簇火苗。
周围的妖魔异兽脸色一变,急忙退开了一大段距离,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一片羽毛,有些弱小的妖族已经瑟瑟发抖地趴在地面上,起都起不来了。
帝江是一只黄色口袋状的神鸟,全身火红,长有六只翅膀和四条腿,整体形象模糊,难以辨认面容,但擅长歌唱和舞蹈。
因为其面容模糊的特征,世人总将祂与四凶之一的混沌混为一谈,但他们其实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存在。
“帝江啊……”北冥凌眼睛猛地一亮,“不知阁下是……”
古钧拱了拱手,轻飘飘地敷衍道:“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北冥凌不再多说什么,紧接着看向秦琢。
“那,这位呢?”
秦琢的额头上冷汗直冒,他强自镇定地指了指古钧:“我和他一起来的。”
“哦,是吗?”北冥凌双眼一眯,“那么信物呢?”
秦琢知道他指的是神鸟帝江的羽毛,但他现在上哪儿找去!
于是他淡淡地冷哼了一声,表情中透露出了些许倨傲:“麻烦!我和他是一起来的,当然只需要一件信物即可。”
北冥凌的双眸顿时一厉,一股冲天的气势自他身上迸发,脚下的石块被磅礴的灵力激得震荡了起来,刺耳的尖啸声自九幽深处传出。
“……也就是说,你身上没有信物。”北冥凌双臂上的筋肉块块隆起,青筋突起宛如游龙。
他的身后渐渐浮现出了一道庞大的鲲鹏虚影,仿佛有惊涛骇浪在其中酝酿。
秦琢心里慌张,表面上却毫不畏惧地与北冥凌对视着。
虹陀突然出声道:“每位介绍者每次只能介绍一位参与烛阴宴,即使是北方海神,这次介绍了我来,也不能介绍别人了,但帝江从未亲自赴宴,或许真的是疏忽了吧。”
他不顾北冥凌越来越凶狠的目光,笑着对秦琢说:“不过规矩还是不能坏的,要不昆玉这次就先回去,等下一次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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