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练过武,玄轲很少生病,但不爱生病的人,一病起来往往特别严重。
这两天他都躺在床上,睡到骨头发软。
睡多了便怎么也睡不着,一个寝室的其它侍卫也不在,玄轲便把这余下的时间用来胡思乱想。
他想了很多,不少是关于易若华的。
这不奇怪。
是大小姐把濒死的他从水里救下,悉心照顾,给了他重新做人的机会。
所以那时找不到人生意义的他就干脆把这条命许诺给易若华了。
可能这笔买卖在旁人看起来很草率,但他没有后悔。
或许该这样说:在玄轲过去的人生里就不知道后悔是什么感觉,他没有选择的资格,也没有后悔的资格。
侍奉易若华,是他自己做下的第一个选择。
毫无疑问,易若华对玄轲来说意义很大。
但令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有一个少女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次数居然比易若华还多。
他与那个少女只认识了不到一个月,没有什么难以忘怀的相遇,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经历,甚至对方还一直对他冷脸以待。
但他偏偏无法控制自己去注意她。
进易府之前玄轲就听说易府的小姐刁蛮任性,唯我独尊,肯定不会承认新回来的大小姐,少不了给易家的新大小姐苦头吃……
诸如此类的传言让他一直以为这个二小姐会是何等的凶神恶煞,嚣张跋扈的母夜叉,甚至产生了一种大小姐危在旦夕,他必须赶紧去“救驾”的感觉。
然而当他跟着总管穿过重重小门,进入易府后院的时候,看到的却只是一个坐在被阳光穿透的回廊边喂鱼的娇小的身影。
若非总管叫她二小姐,玄轲定不会认为这个人偶般可爱娇小的少女就是外人口中飞扬跋扈的易萌。
她长得太娇小了,裙下露出的脚腕隔着袜子看也握不满玄轲一只手。
走过易萌身边的时候,她开口叫住了他们,声音如银铃一般好听。
“他是谁?”易萌这样问管家。
管家恭谨回话:“回二小姐,新来的护卫。”
易萌上下打量了玄轲一遍,玩着鱼食,漫不经心道:“正好我缺个侍卫,给我吧。”
管家面露为难:“这……他签卖身契时要求的是给大小姐做侍卫。”
球被踢给玄轲,易萌的目光也看向玄轲,她问不说话的玄轲:“喂,给我做侍卫委屈你了吗?”
当时的玄轲依旧存有对易萌的“偏见”,他给这个“大小姐的对头”的回答是一句斩钉截铁的“我绝不会侍奉大小姐以外的人”。
听到这句回答,易萌脸上的神情很平静,只低头继续玩起鱼食。
那时的玄轲不知道,这种平静在素来都是言笑晏晏的娇小姐身上已经算得上不开心了。
当时的易萌没有为难玄轲,将他晾了一会儿后说了句:“那行,你们去吧。”
如今细想,发生过那样的事,二小姐不喜欢他是理所当然的。
殷勤抛出的橄榄枝,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卫拒绝,那这个侍卫自然再也不配得到她的垂怜。
如果易萌现在再拿这个问题问玄轲,他决不会说出那句果断到近乎伤人的回答,但也不会答应。
给易萌做侍卫不委屈,但他不能。
一条命是不能许两个主子的,他已经做了大小姐的侍卫,便只能辜负二小姐。
然而知道这个道理的玄轲还是忍不住去关注易萌,去在意她,他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却控制不住自己这颗不熟悉的心。
在过去十七年,他一度以为自己没有这个东西,直到遇到了易萌,他才感受到它的跳动。
他喜欢少女甜甜的笑,哪怕是对别人的;他喜欢少女吃东西时满足的样子,哪怕她会把瓜子壳扔自己身上;他也喜欢少女踢他时收七分力的小心思,哪怕完全不是因为心疼他……
但他,不配喜欢少女本人。
他什么都没有,连命都不是自己的,所以不配有任何妄念。
“侍卫”是不该有私人感情的,这是玄轲从小被教导的法则,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能克制个人情感的“优秀侍卫”。
但他没料到,世界上真的存在光是用眼睛看他一眼就会让他手足无措的人。
前天二小姐在丝萝面前维护了他,当时玄轲的心里出现了很强烈的震动。
开始妄想二小姐会不会没那么讨厌他?
但这种想法显然是可笑又荒谬的,后面易萌的冷淡证明了这点。
他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讨人厌倒是一把好手。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玄轲的神游。
“谁?”玄轲出声询问。
“是我。”是住玄轲右边的一个伙计的声音。
“怎么了?”玄轲问。
对方与他并不熟稔,来此应该是带着事来的,但他有病在身不便直接请人进来。
“哦,二……”小厮刚要说“二小姐来了”就被站在身后的易萌踢了一脚,他急忙会意收声,回头去看易萌眼色。
屋内的玄轲听来只是小厮卡了一下后继续道:“是大夫来给你看病了。”
玄轲咳了两声,疑惑追问:“昨天不是来了吗?”
小厮解释:“大小姐不放心你,又特地请的。”
玄轲觉得不太对,但想了想也想不到有什么问题,便出声道:“让他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的果真只有一个山羊胡子大夫。
他放下药箱,在小厮搬来的凳子上落座,开始给玄轲看诊。
奇怪的是大夫看完玄轲状况后又叫他把眼睛闭上。
玄轲不明所以,但从善如流。
玄轲闭上眼后躲在门外的易萌收到信号踱了进来,她招了招手让大夫走开,自己坐到大夫的位置上,把两根手指搭在玄轲的手腕上,干咳两声,装模作样道:
“你这风寒不要紧,但你这脑子,真得治了。”
熟悉的女声惊得玄轲急忙睁开了眼,看到果真是易萌后他扯着被子下意识往床里缩了一大截:“二小姐!”
看着玄轲的动作易萌一脸嫌弃:他还是狗崽子的时候光屁股她都看过,现在装什么黄花大闺女?
玄轲冷静下来后忙为自己方才的一惊一乍补充解释:“二小姐屈尊莅临此地,多有不妥。”
易萌充耳不闻,回头让新月跟着大夫去抓药煎药,自己则留在了玄轲的床头,一脸不高兴地看着他。
玄轲不知道易萌来这里做什么,但被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盯着,他心慌得不行,坐立难安。
——在大小姐面前他都没这么紧张过。
就在玄轲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易萌把脸递到他面前。
玄轲还以为她要干什么,差点惊得跳起,却见易萌张开嘴指着自己右下的大牙:“你买的梅花糕,把我牙吃坏了,你赔我。”
玄轲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真的有颗蛀牙。
但看着那空旷的牙洞,玄轲觉得很无辜:“二小姐这蛀牙怕是与我的梅花糕无关。”
这颗空洞洞的蛀牙不知道是偷吃了多少甜食才蚀出来,前天的梅花糕哪里来这么大的威力?
二小姐这栽赃嫁祸也忒生硬了些。
但易萌要那么容易将道理她就不是“娇蛮任性二小姐”了,她一跺脚:“我说是吃你梅花糕吃坏的就是吃你梅花糕吃坏的,不准驳小姐嘴!”
臭狗子,还敢犟嘴!
玄轲迟钝地与易萌眼对眼僵持半晌,才慢慢意识到形势比人强,低头服了软:“二小姐要属下怎么办?”
如果易萌要拿这个借口整他,他也只有认了。
玄轲心里委屈,却没办法对易萌生出埋怨,只觉得,如果二小姐欺负他能高兴,那就尽管欺负吧。
我要你不准再喜欢女主。
易萌毫不犹豫地在心里提了这个要求。
不过她知道自己这个要求不现实,也说不出口,于是退而求其次道:“再过几天是上元节,淮河畔有花灯会,我要你带我去看花灯。”
玄轲不太理解易萌这个要求:“府里不是会去看花灯?”
那天易老爷、夫人以及其它主子小姐都会去看花灯,没道理会漏下二小姐,二小姐何必多此一举向他提这个要求?
易萌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没救了,这个榆木疙瘩没救了。
她现在还不能告诉玄轲自己真正的打算,于是搪塞道:“跟着他们没意思,我要你带我偷溜出去。”
玄轲还是想不通:“府里那么多护卫等着二小姐驱使,为何要我去?”
易萌是当家主母的宝贝女儿,府里哪个下人不想向她献殷勤,不管如何论资排辈,都没有他的份才是。
易萌撇了撇嘴:“家花没有野花香。”
“什么?”玄轲觉得自己刚才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易萌改口:“我说他们武功太菜了。”
“哦。”玄轲舒了一口气,他就说二小姐怎么可能对她说那种不正经的话。
易萌补充:“记住那天你都要听我的。”
见玄轲没反应,她一跺脚:“听到没有。”
玄轲点头:“听到了,但是——”
易萌可不容他拒绝,强硬地打断他的话:“那就这样说好了,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其他人,这里是付你的工钱。”
说着她解下腰上的荷包放到玄轲手里,扭头走了。
玄轲来不及“婉拒”便被“强买强卖”了。
和二小姐去看花灯?
玄轲嘴角还没有弯起,便被强行压下,他甩了甩脑袋,是给二小姐做护卫!不要多想。
但是,这样真的可以吗?
玄轲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道并非来自自己“真正主子”的命令。
二小姐又不准他告诉其他人,所以玄轲连请示大小姐也不可以。
然而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决定不请示易若华的时候便已经开始顺从易萌的命令了。
想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玄轲暂时将心里的烦恼放到一边,看向易萌留给他的“报酬”。
他捏了捏荷包,鼓鼓的,软软的,看来并非财物。
打开袋口,是一袋子蜜饯。
他认得这种蜜饯。
这是易瑶小厨房特制的零嘴,他经常看到她抓着一把在嚼,吃得津津有味,一脸幸福。
玄轲尝试着拿起一颗塞到嘴里,瞬间皱起了眉。
好甜。
难怪长蛀牙。
忍着发腻的甜味将蜜饯咽下,玄轲又想起了易萌方才的一蹙一笑,吃下的蜜饯似乎落到了心口的位置。
因为爱吃甜食,所以二小姐笑起来才那么甜吧。想到此处,玄轲的嘴角不自觉扬起温煦的弧度,总是板着的脸,也出现了属于少年人的明朗。
易萌:臭狗子给别人当舔狗,不舔我了,委屈!
某狗子:二小姐只对别人笑,不对我笑,委屈!
……
玄轲(言之凿凿):我不会侍奉大小姐以外的人。
过了一段时间。
玄轲:真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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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忠犬侍卫·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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