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知道唐黎明说的明早来接，是凌晨三点半把辛芜从宿舍薅起来塞上车。
窗外是黑漆漆的天幕，车内红色夜间灯把她眼下映得发黑。
“偷着乐去吧。”唐黎明手打方向盘转过个急弯，“这可是别人都没有的待遇。”
辛芜清楚与唐黎明的“对赌协议”不能放在明面上，流程特殊也在情理之中。
“你……”
她刚开口，车里响起“咔嗒”一声，四面车门齐齐落锁。
唐黎明熟门熟路地打断：“到地方就知道测试的具体内容了，现在车速196，跳车死亡率百分之百，可比测试高多了。”
辛芜沉默一瞬，“你有吃的吗？”
“……有几袋面包。”唐黎明神色变得复杂，顿了顿补道，“饿就都吃了吧。”
辛芜从座位前的储物箱里翻出一袋海螺面包，劣质黄油与糊在嘴里化不开的甜腻奶油冲击着被苛待数日的味蕾，她餍足地眯起眼，语调轻快不少：“经常有人跳车？”
“有过几次。”唐黎明说，“不能低估人对未知的恐惧，签完同意书还有人反悔呢。”
辛芜：“想必没什么用。”
唐黎明嗤笑一声：“押着测试呗。”
吉普车在夜幕中飞速穿行，开到天蒙蒙亮才在一面黑色铁丝网前停下。
唐黎明熄了火率先下车，进行过身份认证，网门向两侧徐徐开启，露出其后放在边缘区绝不算起眼的建筑。
三层的平顶小楼年代久远，外立面早已斑驳脱落，看起来比规模稍大的工坊还寒酸。
借着微弱天光，辛芜瞧见门边牌子上的字——基因型疫苗研发中心。
唐黎明带着她绕到楼后，从一道小门进入，随口解释：“正门要全身扫描和信息录入，咱们赶时间。”
“明白。”辛芜表现得没有任何疑虑，走在冰冷的白炽灯下四处张望，“这里研发什么疫苗的？”
唐黎明脚步不停，“主要是抗污染疫苗，供给主城区的。”
辛芜略微诧异，工坊同事总说堡垒外的生活朝不保夕，要是运气不好，在污染区呼吸进植物孢子都能丧命，她误以为异世界的医疗水平有限，原来是资源都集中在主城区。
不过既然已经研发出抗污染的药物，量产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两人乘坐一部老旧的货梯下到负二楼，这层的装潢明显比楼上新些。
唐黎明扯着她，急吼吼冲进走廊上一扇大敞四开的门里。
数十道目光唰一下集中在两人身上。
空荡的房间里除了白还是白，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一群年纪相仿的少年人聚在房间正中，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投来的目光空洞无神。
墙边还站了几名军官模样的人，穿着打扮和唐黎明差不多，只是手里多了把霰.弹枪，个个冷着脸站姿笔挺，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
“来得及来得及。”唐黎明长舒口气，指了指人群，“快过去吧。”
辛芜：？
比这诡异的场面她倒是没少见，但要她主动加入一群待宰的羊羔中，确实没有过。
辛芜正迟疑，站在墙角的军官突然出声：“老唐你可积点儿德吧，这一看就是个‘短命鬼’，你还好意思把人塞进来。”
唐黎明也不恼，笑嘻嘻地回道：“赚钱嘛，不丢人！”
旁边的军官跟着冷笑一声：“这么小个身板，待会儿开.枪崩碎一地，保洁部指不定怎么骂我们呢。”
同样身形瘦弱的几只“羊羔”脸色更白了，忍不住把自己脑补进那血腥画面。
辛芜不动声色地走到人群后方站定，房间里太过空旷没有任何掩体，她目光在前面几个高大健硕的人身上徘徊。
没多久外面又进来一拨人，从头到脚被防护服裹得严严实实。
唐黎明赶紧迎上去，跟为首的人低声交谈几句，很快就被赶出了门，自始至终没再多看辛芜一眼。
辛芜猜测这些应该是负责测试的工作人员。
随着厚重精铸的金属门在众人眼前关闭，紧张焦灼的气氛无声蔓延。
她学旁边的人垂眸盯着地面，尽量不再引那些荷枪实弹的军官注意。
“谁是唐长官带来的？”年迈男人的声音自防护服下响起，语气极度不耐烦。
哦豁。
融入人群的计划落空，辛芜迈步上前，周围人自发给她让出小片空地。
凌厉目光穿过防护服上的透明面罩落在她身上，少女立刻被打上“枯瘦”、“孱弱”、“病歪歪”等诸如此类的标签。
有工作人员直接骂出声：“唐黎明越来越他妈离谱了，当咱中心是收破烂的呢？！”
更多的是窃窃私语。
“还测个鬼啊，这能有抗体我早饭直接吃屎。”
“上班本来就烦，还要为这种破事儿耽误时间。”
辛芜充耳不闻，面色平静地站在原地。
年迈男人倒是没多说什么，抬手敲了敲胸前正在运行的记录仪，“没时间准备同意书，我问你答就行，名字。”
“辛芜。”
“年龄。”
“不知道。”
年迈男人见怪不怪，询问完基础信息开始介绍：“接下来我们会将污染原液注射进你体内，观测时间为一个小时，期间你有任何被污染的迹象，在场长官会立即开枪结束你的生命。顺便一提，天生带有污染抗体的人类占比约为百分之三，也就是说在测试中你有百分之九十七的死亡几率……”
“没有更温和的检测方式么？”辛芜问。
年迈男人被气笑：“专业检测设备造价高昂，使用一次的成本是‘鼓励金’两倍不止，而且这样测试的准确率远高于机器。”
没人会拒绝简单粗暴还能节约成本的做法，比起花费更多的钱和时间去送检，不如用五百新币买下一条外离民的贱命。
“现在你对测试内容和风险是否清楚？是否同意自行承担测试的所有后果？只需要回答是或否。”
记录仪上绿色的小灯频频闪烁，像在催促她尽快作答。
“通过测试之后呢？”辛芜仿佛对旁人即将耗尽的耐心无知无觉，“听说可以进异能孵化学院。”
房间里响起不加掩饰的嘲笑声，有些甚至来自她背后的少年人。
“唐黎明是这么跟你说的？！”刚骂过人的工作人员暴跳如雷，“做什么春秋大梦，主城区的人个个有抗体，挤破脑袋也拿不到一块军校的敲门砖，你还惦记上孵化学院了？”
唐黎明诓她？
辛芜语调依旧平静，看似客气地反问：“那我参加这个测试的目的，是为了证明我身体好有抗体？”
“行了！”年迈男人烦躁地摆摆手，“你能通过测试，我自掏腰包给你做异能检测，D级以上准能进学院，赶紧回答问题！”
“录下来了？”辛芜俯身凑近他挂在身上的记录仪，伸出根手指戳了戳。
年迈男人后退半步，忍无可忍：“我说话算话！”
她这才直起身，正色回答：“是的，我清楚测试内容和风险，同意自行承担所有后果。”
年迈男人气哼哼地站去房间最前面。
在他的指挥下，站位随意的人群被分成五排六列，彼此前后左右间隔一米，几个工作人员各自负责一排。
全部安排完毕，年迈男人清了清嗓子：“我只说一遍，测试开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谁都不准离开现在的位置，哪怕发生了地震、火灾也不行。”
没人追问乱动的后果，人群噤若寒蝉。
“咔哒”——
子弹上膛的声音整齐划一。
工作人员开始自右向左，依次给他们注射污染原液。
辛芜是末排的最后一个，工作人员将针管中的暗绿色液体尽数推进她体内，立刻调头小跑到角落，生怕溅一身血似的。
四周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谁都不知道第一声枪响会在何时到来。
辛芜当然有恃无恐，古老纯正的魔王血脉怎么可能被不知名的污染原液侵染。
她数着前面那人衣服上的草履虫纹，百无聊赖地等待结束——
咚！
沉重有力的鼓点突然砸在心口，辛芜猝不及防，身体猛地剧烈晃动。
一旁军官反应极其迅速，黑洞洞的枪口下一秒便抵在她头顶。
讥笑声接踵而至，大家早有所料，纷纷挂起看戏的表情，并不意外她是第一个出现异常的人。
年迈男人遥遥看过来，态度却十分笃定：“没感染。”
军官似乎很相信他的判断，枪管立刻撤走，自己也站回原位待命。
辛芜不顾周围探究的目光，捂着额头缓了缓神，眼底闪烁起诡谲兴奋的光。
魔核在躁动！
原因不言而喻，一定跟那管她没当回事的污染原液有关！
可惜这点剂量对亏空多日的魔核来说杯水车薪，不待她仔细感受就回归沉寂。
“四排五列。”年迈男人忽然报出一个位置。
震耳发聩的枪声拉开死亡的帷幕。
那人站在辛芜右前方，她直观感受到异世界枪.支的威力。
眼前炸开猩红色的烟花，说是四分五裂都不为过，内脏与断肢崩飞，附近的人都没能幸免。
辛芜抬手抹了把脸，尖锐的耳鸣还没消，年迈男人报出下一个位置。
起初还有人尖叫、质疑、咒骂，到后来连压抑的哭声也没了，只剩一声接着一声的枪响。
一小时过后，只有辛芜还站在原地，对角瘫坐着另一个幸存的男生，两人都跟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似的。
“带他俩去洗洗。”年迈男人声音平稳，与测试刚开始就吐在防护服里的年轻人截然不同。
金属门开启，保洁员们带着清扫工具鱼贯而入。
像是被吓傻了的男生让两个工作人员架走了。
其中一名工作人员向辛芜走来，抬手重重拍在她后背，竖起个大拇指，“牛逼！人不可貌相啊！”
辛芜听出来，正是刚才跳脚骂她做春秋大梦的那个。
她勾起嘴角：“谢谢。”
工作人员打了个哆嗦，“你一脸血就别笑了，怪渗人的。”
辛芜：……
军官们任务结束，稀稀拉拉地往外走。
辛芜刚迈步踩过泥泞的地面，有个军官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眼中满是赞许，“你想不想进军校？”
“卧槽！”一旁的工作人员比她还激动，“她、她能进军校？！”
军官沉吟片刻，“有抗体，心理素质不错，是个好苗子，体能估计差点，可以后天培养，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帮你引荐。”
辛芜其实对军校和异能孵化学院都不了解，虽然比起“异能”对军校兴致缺缺，但没必要自断后路。
“我会考虑。”她礼貌地点点头。
工作人员急得直用胳膊肘撞她，“你还考虑上了？！你考虑个屁啊，那可是军校！”
她正要开口，门外探进来个脑袋。
唐黎明扒着门框，急不可耐地问：“吴教授，那两千是现在转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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