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地站在保温舱里，任自己的手被部长来回晃着。
他不用再向我多余解释什么。
对我们来说，口头对话已经成为极低效率的一种方式。我只感到脖颈深处传来一阵寒颤，与此同时，大量信息涌入我的脑海：
原来我只是当年男孩身上的一只蜘蛛，我就静静地待在他的身上，没有人发现我。就落在他外套的一角，随着他一同进入这个囚笼。
他父母研发的药物，据说可以打通大脑开发，促进个体生命成长。男孩把药悄悄藏在口袋内侧，却被我吃掉了。
自此，我拥有了人的记忆、情感和思想，是绝佳的跨物种研究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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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悲哀地看着眼前这个欢欣鼓舞的部长，是啊，这对他来说，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在眼看着项目陷入停滞、即将取消科研经费的关键时刻，我出现了。
还是以这么滑稽的登场方式：一只愚蠢的蜘蛛，出于饥饿吃下实验药物，结果意外地没有产生排异反应，而是真的开发出了智能头脑。这个刚长出脑子的蠢蛋，又在科研大楼里横冲直撞，送上部长的大门。
——这对他来说，怎么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呢？
尽管对我来说，我只觉得自己像无头乱撞去送死的苍蝇一样悲哀。
很快，他就失去了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兴致，悻悻地把舱门关紧。
只留下了一句话：“你渴望自由，孩子。总有一天，你会以另一种方式得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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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陷入黑暗，和一片极致的温暖之中。
我感到温热的液体流过我的全身，哺乳动物在母体里时，就是这种感受吗？
人类在孕育时，就是这种感受吗？
我的思维渐渐散去，陷入越来越重的睡梦里。
我第一次感觉这么快乐，我想永远陷入本能无知觉的梦里。
又过了很久——那些和我同一窝诞生的蜘蛛们，也许早已走到生命的尽头——我的舱门又被打开，面前是一众严阵以待的持枪士兵。
我想，部长说的那一天到来了。
他让我走上前去。
我看了看自己，全身**，毫无尊严。
我唯一有的...我看向自己的右手，它紧紧攥着，打开来里面是一张泡软发烂的纸。那是蒂姆留给我的明信片一角，打开，里面的字已经氤氲不清，歪歪扭扭地显出“华彩...宝儿...”四个字。
我慢慢向前迈步，我的样子也终于被外面的人看见。
除了部长和士兵，还有谁？哦，那个查克队长也在。还有一些衣着华丽、神情倨傲的人们，他们捂着鼻子，嫌恶地打量着我，就像看到了一个怪物。
“看看它的样子，多么惊人。在今天之前，他竟然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类——是我们的同类呢！”
“如果这一技术能批量化实现，那人类也许可以永远摆脱劳动的束缚了！一切劳动由培育动物来进行，从劳动中解放将是人类文明的第二次飞跃！”
“但首先，我们得测试它在各极端条件下的生存情况，在未来可以最大化利用各项性能。”
“嗯……反正它也没什么独特的了，一个踩了狗屎运的红皮蜘蛛罢了，上司获得了变异药剂和培养配方，未来会有比这个蜘蛛更有用的劳动力到来。”
我听不清也无力处理他们的对话，只是茫然地向前走着。
也许是被囚禁的时间太久，我的双腿绵软无力，但我还是尽力挺直腰背，抬高步子，我和你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不是吗？
我终于走到了部长面前。
这个虚伪狡诈的男人，半步也不肯向我走来，而是一直微笑，等着我忍受长眠带来的疼痛和疲惫，慢慢挪到了他的面前，他才大惊失色，好像刚刚才看到我一般，连忙朝我伸出了手。
“孩子，很高兴见到你，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最后一次？”
“是的，孩子，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见面，我想感谢你启迪了我。
部门成立之初，我反对将动物肢体单纯地进行嫁接，而是主张智慧启蒙，我曾以为这样可以让动物变聪明，最大化辅助人类生活。可是你的出现，让我反思之前的行为也许过于极端。”
“你终于发现自己极端了。给予一个生物以人类的智慧、道德和情感，却偏偏不给予同等的权利和尊重，用残忍都不足以形容你。”
“孩子...”他脸上又泛起那阵浮夸的微笑；“我想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的初衷并没有错，只是实施方式上不太妥当。你的存在提醒了一个关键点——风险。
你过于智慧，头脑容载量甚至超过了同时代的教授，但你同时又过于野性，不容易与人为友，容易造成麻烦。”
我浑身冰冷：“所以，你还是要把这个该死的实验坚持下去，是吗？”
“当然，只是配方略有改动...已经有各行业的专家参与合作，我们将共同研究出不同行业的“知识特性”，选择性地灌输到动物的脑子里。当然，我还加入了一些抑制野性的成分。‘有用且愚蠢’的动物，才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你真令我感到恶心。”
“嘘，不要这么说，我的孩子。今天来了很多尊贵的客人，你身为宴会的主人，应该懂得礼貌。”
“主人？今天是为我而来的？”
“当然，孩子，这些贵客都是来见证你——还有你上万个兄弟姐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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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万个...兄弟姐妹...
他这是什么意思？
“孩子，在你还在保温舱里呼呼大睡的时候，我们已经把一代试剂注射到5万只动物体内了，存活率23%。这些和你一样野性、难以教化的动物，会被我们传输到一个更封闭严苛的环境，用来测试你们在各极端条件下的生存情况。”
他按下操作杆，一道屏障打开，通向一个暗黑未知的通道。
前方电子屏上写着“NA-001”。
“孩子，最后告别时刻来了。我还是想感谢你，正是提取了你的血液，我们才能分析出原始的药物成分，从而批量生产注射到5万只动物的体内。对了，以此为母本的第二代试剂也在研制中，我保证，未来历史书上会有你的名字，你是科学实验史上最传奇的一只生物。”
我浑身僵硬。
我的脑子里不再是我自己的生命和自由了，它们变成了成千上万只动物的尸骨压在我的身上。
前方通道的门洞大张着，呼啸着，血腥味的风涌到我的面前。
操作员朝我不停大吼着：“NA001号，你快点走过来！真是怪了，你到底是蜘蛛精还是猪精？不是说你是智慧生物吗，怎么听不懂人话！NA001！”
我这才知道他是在叫我。
我上前去，那机器强大的吸力开始启动，不知道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风力越来越大，我捏紧手里残余的那角明信片，双脚就快要站不稳了——
“我叫华彩宝儿。”
这是我进入通道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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