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风,一直很大。
张云岫咧着衣服上去,下摆瞬间被风卷起狂野的弧度。
迈出门,关上,再用门边装了半坨干巴水泥的袋子堵好,完美。
不疾不徐做完这一切,他顺手掏出根烟,掩上火苗点着,也不抽,只在猎猎风声中静静看烟气飞远。
周五了,不赖。
这周到了尾巴,张云岫内心的烦躁终于有些压不住。
虽然他不大情愿,但除了回去让那俩人把合同的签名签了,他别无他法。
“小岫啊,这周你……”
“这周我回去。”
电话那头的人瞬间息声。
你看,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
只不过是相互胶着罢了。
爸有了新的家庭,妈的亡故似乎只在对方生活中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水波。
水波是扩散着的,总有一天会消失不见。
张云岫有时候觉得,张店人生中的那道不澜不惊,已经彻底成为静水一片了。
终于舍得把烟含进嘴里,张云岫吹着天台的大风,吞吐着被风分享得已不剩多少滋味的香烟,冷淡想着。
月底将近,做兼职的钱应该也快到了。
交了房租和学杂,应该还能余下几百左右。
没劲。
张云岫又靠在栏杆上看了会儿落日,自觉无趣,顺手把烟摁灭在身边的栏杆上,紧紧衣服离开了天台。
*
“我还以为你这是不打算回来了。”
物理老师把书往讲桌上一扣,吊着眼睛看张云岫。
张云岫挠挠头,冲人嘿嘿笑了一下。
“行了行了赶紧回你座位去,迟到了还咧嘴嘿嘿笑个什么劲儿。”物理老师从高一入学起就一直带他带到现在,最了解这孩子什么德性,于是每每发现他落了练习课也不多管,摆摆手把人赶回座位。
“岫啊,去哪了这是——”
张云岫回位子上屁股还没坐热乎,旁边有人就耐不住寂寞问询。
张云岫没来及抬眼看,就又听对方压着嗓子小小声:“……吹风去了?”
这是班里男生们之间说“抽烟”时用的黑话,专防偷听,但张云岫还是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对方自讨没趣,收声写题去了。
“真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道理是一点儿不讲,素质是半分都没!”
“就是说啊,太逆天了,这跟损自己有什么区别,嗨……”
练习课结束,下课铃刚响,一些原本窃窃私语着的同学瞬间压不住嗓音开始嚷嚷,张云岫听了个大概,说话几人正统一战线,对某种行径进行强烈谴责。
索性他今日不吃晚饭,不急着跟那帮一糊片堆在一楼大门口的食堂掠夺者进行前胸贴后背的抗争,晃悠到言辞最为激烈的女生跟前:“怎么个事儿了,给你气成这样?”
“呔,也不什么大事儿,厕所里遇见狗东西了,又没说她,上来就嘲讽……也难为她们这么关心别人的事儿,个个都是励志当太平洋警察的主儿。”
张云岫一听就懂,笑笑:“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骂骂咧咧的女生一呆:“……?”
“你拿她的错误惩罚自己,得不偿失啊你。”
盛夏傍晚天气依旧带着热度,张云岫在班里闷得有些头疼,说完话后单指挑着褂子就往门外晃,后面女生聊天的声音还清晰可闻。
“她们哪个班的?你那会儿说了我又给忘了……”
“就咱同组合的,楼下十二班,待在一楼跟上了天台上一样,眼高于顶先不说,嘴比那大风都没个把门儿……”
后面的对话没什么营养,张云岫听完一耳朵给出简要评价。
他轻轻踢开后门,下楼去了。
*
上学的日子看似慢,实则一眨眼功夫,七月都快走到中旬了。
学校组织期末考试,考后放假,高二开学重新按选择科目分班。
学期末张云岫考得还算可以,至少在他们的选科组合里排名靠前。
这下应该不会被扔出去了,横在脖子上的“大刀”终于消失,张云岫从楼里走出来,被阳光漫撒全身的瞬间,恍惚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隔月开学后的张云岫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是谁!谁告诉他靠前不会走的!
选择此科目人数:七十三人
学校经多方考量,此组合将分为两个平行班:十一班,十二班,班主任及班级学生将有些许变动。
张云岫:“……”
很好,劫后余生说早了。
心中一种微妙感觉开始旺盛生长,当找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张云岫悟了。
越不想什么就越有什么,展板上的十二班水灵灵缀在自己名字后面,像个狗皮膏药。
张云岫半死不拉活笑笑,去新楼里找班了。
张云岫来得早——也有可能即便来晚些,这个班也依旧是这副“盛况”——
前、中几排零星分布着几个人,都是张云岫没见过的生面孔,皆是垂首缄默的姿态,走过去才能发现对方藏在桌洞里的奥秘。
他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与外围环境隔绝的真空,于是也悄无声息挑了个离后门最近的一个位置坐下,安静整理起自己的东西。
然而真空被很快打破。
一个篮球从后门飞入,“咚”撞在墙壁上,又反弹到地板,“嘣”一声闷响,其间稀里哗啦撞倒墙边摆着的一众拖把扫把。
嬉笑声紧随其后,伴随一股不太明显的薄荷烟草味儿卷进教室。
之前头快伸进桌洞里的几人,闻声也都回了头,一个梳短头的姑娘从椅子上弹射而起,一句“我靠”脱口而出。
“你什么时候能有点素质啊黄思源!”她很崩溃,“我刚弄好的!你要不要看看你在干什么!”
被叫黄思源的那个,面儿上一派轻快:“你着那么大急干嘛,这不是第一次进新教室,整点儿配音。”
眼见女生无语至极又要说什么,赶紧补一句:“so,配音整好了,给你收拾,给你收拾啊。”
女生不接茬,飞起一脚就把篮球从后门踹了出去,黄思源被对方动作吓了一跳:“诶诶诶……”
女生趁他出门追球的功夫,自顾自重新收拾起后面一摊狼藉。
后门不多时又被卷开,黄思源跟着一串勾肩搭背嬉笑着的男生从外走进来,手里转着篮球。
身处这种氛围中,人会不自觉被感染。
张云岫回过神来,总觉得脸上怪怪的,抓抓脸恢复原样,才发觉自己居然不知何时挂了抹笑。
等把东西按上学期的方式分门别类放好,同学也都来了个七七八八。
新班主任是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趁学生们刚来不久气氛还高涨,先简单做了自我介绍,随后调出张座位表让大家赶紧按表找位子坐。
张云岫被安排在了中间最后的位置。
这里离他最早选的地盘相隔并不远,张云岫内心满意点头。
这位置他喜欢。
“喀喇——哐!”隔着过道,左侧椅子被人猛地拉开,椅子的主人随后把自己直接摔进椅子。
椅子嘎巴一声响,堪堪受住重负。
张云岫停了手里的笔,不经意微微侧头。
黄什么玩意的。
像之前面对的每一个陌生人一样,张云岫习惯性在心里暗自先给对方打标签:欠儿登,狂野。
*
边上新来的这位同学貌似也不喜这横亘在第四节课和晚餐时间之间的不伦不类训练,张云岫从天台上回来,练习课已经过半,边上的人依旧未归。
啧,张云岫拉开椅子坐下,提笔写字的同时心里嘀咕:这像是个同好啊。
夜自习铃打了一半的时候,一个人影卷着风就卧进了边上的位子。
张云岫微不可查动动脑袋。
台上老师多半也注意到了后排异响,抬头眯眼寻觅,随后面露严肃之色,算作警告。
黄什么毫不在意挠挠头,随手从兜里掏出瓶胶水开始专心致志研究。
夏末晚风里,热度还在苟延残喘,溜着缝往人衣领里钻,好不燥热。
张云岫一点一点扣数学题。
“噗嗤……”胶水被挤出来的声音揉进燥热空气。
数学写完了,换语文课外阅读。
“吧嗒吧嗒……嗤啦……”胶粘上纸面又被撕开的声音刺破安静空气。
这玩意儿前面怎么背的来着,胡骑凭陵杂风雨,胡骑凭陵……
“啪嗒……呼啦!呲……”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打断记忆回放,黄什么不知不觉又换了个新玩具,不胶水了,听声音应该是打火机。
张云岫终于偏头看了他一眼。
黄什么专心致志沉在自己的缤纷世界里,对来自外界的那道目光无知无觉。
这种“沉浸式享受夜自习生活模式”直到下夜自习铃打时才算结束,黄什么风一样回来干玩了俩小时,又风一样离开。
走时,甩起的书包带还摩擦过张云岫的头。
张云岫掸掸被宽大书包带摩擦后飞起的发:“……”
简单收拾过后,拎兜走人。
夜风带着热度与河道中飘摇而来的水汽,令人只愿沉醉在这片安然当中。
每个下了学的夜,张云岫都喜欢倚在河道边的石栏上静静立一会儿,学校建在城郊,于是借此看看远山,再看看路灯灯光打在河面上摇曳的昏黄。
每每这时,张云岫的思绪总会飘到很远地方,偶尔只有周围有了格格不入的噪声,才能让他回神。
就比如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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