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入夏的风卷着一片边缘泛黄的树叶打在窗沿。

宿灼的目光漫不经心落在上面,又很快游移开。

“叮铃——”

放学铃响了。

讲台上的中年女人借着铃声的空隙喝了口水,拧紧杯盖,继续才进行到一半的主题教育,底下坐着的学生习以为常,毫不着急。

能听到的放学铃是初一初二的铃,对于快要中考的初三生来说,放学铃是老师留到最后无可奈何的那句“行了,走吧。”

尤其今天周五,为了周末两天的学习效率,再通情达理的老师也要多唠叨几句。

更何况周二进行的第一次模拟考已经在各科老师的辛苦加班中出了成绩,被投影仪打在幕布上,班里四十多个学生按成绩从高到低排列,白底黑字看着格外刺眼。

哪怕实验一中作为市高中的附属中学,有更多的分配名额,但竞争的学生也多,教室里的气氛也截然分成不同的三派来:

刚上完提高班的上游学生默默做已经够得上高一知识点的题,为高中一上来的尖子班做准备;下游确定考不上的学生也安心摆烂;只有中游的学生为可能丢失的关键几分胆战心惊,不敢不听班主任的教训,生怕要多花家里几万。

宿灼的名字在班级排名的最上面,手里的卷子才做了个开头,下面还压着两套周末作业,题是又难又多,按常理她该抓紧时间,现在能多做一道题周末就少一题作业,但现在,她在走神。

她在想中午收到的恐吓信,从食堂回来就在桌子上了,丑得歪七扭八的字迹在纸上写着:放学后在第三巷尾等着,不然我们就去堵老区八栋603的门。

简单明了,但很有效的恐吓。

宿灼知道对方是谁,之前执勤帮学妹解围惹过的低年级混子,自从拜了个大不了几岁的“社会老大”,已经找过好几次茬了,她本想着快毕业了不做多余的事,遇到躲开就是了,也就受到点小伤,没想到这次找到了家里住址,倒是没法跑了。

她做好赴约打算,班主任正好结束长篇大论,挥手赶人,“今天就到这了,回去好好想想要用什么态度去面对最重要的冲刺阶段,各科老师点名的学生留下来完成任务,其余人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吧。”

第一声拉链声试探着响起后,很快,学生们活跃起来,教室乱成一团,三三两两、呼朋唤友,背上书包往教室外涌。

同桌孟念欢是课代表,被英语老师留了下来,没法放学一起走,此刻正忧心忡忡,“灼灼你怎么办?要不告老师吧?” 立刻,她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行!万一请家长,你爸妈又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不你等等,我陪你走一趟?”

“不必了,我不搭理就是了,他们总不能真闯进楼里,王姨能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宿灼按住跃跃欲试的好友,“你先把卷子改好再说,不必担心我。”说完,就急忙背上包就出了教室,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生怕孟念欢不管不顾跟上来。

她急匆匆下了楼梯,穿过人群拥挤的大厅,在大门口排进贴着右侧路沿的单列队伍才松了口气,放慢脚步,同正在执勤的学妹打了声招呼。

放学时排队离校是实验一中的规矩,学生们从各年级的教学楼里出来,沉默着汇入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里,像一只只小蚂蚁,书包重重背在身后,低着头避免与路中间站着的纪检员对上视线。

不过,宿灼倒是不怕,出了校门口队伍散开后,还能同正在执勤换宣传报的学妹聊上两句。

正常放学时间点里,校门口的两大排布告栏前都是堵满了接孩子的家长,但现在已经不早了,低年级的学生走了七七八八,只有王婉君一个人踩着凳子吃力抚平高处的褶皱。

按常理,宣传报要换也是周一升早旗时换,这才周五,怎么就换了?宿灼帮忙扶住往下滑的关于仪容仪表整洁的海报,问了出来。

“别提了,小雨值班那天早上刚换的,还没到放学就被砸玻璃给偷了,气得老肖连夜去打印店重新加急定做,这不今天下午才来,任务就到我手里了,听说他这次定了十张,够偷好几次呢。”

王婉君眨眨眼,两人交换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老肖是学校总管纪律的教导主任,算是她们这些纪检员的头头,四十多的人了,脾气像炸药包,没少因为各种纪律问题和违纪学生吵架,最近严抓校服、发型与化妆问题,这是又和哪个学生杠上了。

“祝他好运吧,别又气出高血压。”

虚掩上只剩下框的玻璃门,学妹搬着凳子回去了,宿灼跟着绿灯走到马路对面的隔离绿化带,过了桥,领了医院发的广告单,沿着河流下游往东走。

这条东西向的大河将余海市市南的住户分成了对立的新旧两大城区,大河以北依托老医院建起来的旧城区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历史,楼都不高,还有点破。路边开着各种小商铺、文具店、小吃店,还有推着小吃车的摊贩。

除了两条贯穿南北、正式命名的主干道,每隔一百米左右就是一条曲折的小巷,向北通向居民区,自西向东排到第九巷子。

巷子都不宽,很深,是早年间矮楼建围墙的结果,汽车进不去,两侧顶棚和阳台的违规搭建张牙舞爪从规整的方块楼体中长出来,导致部分地段白天也是黑乎乎的,不太正当的铺子就藏在这些阴影里,总有混混聚集起来闹事,慢慢成了暴力滋生地,学生放学都绕着这些地方走。

第三巷也是,而且曲曲折折向里延伸最长,最后断在商业街与居民楼间的围墙前,除了住户,平时没什么人经过,一层连接主干道改造的商铺也是开什么倒什么,已经荒废了好久,最近里面一家装修起来,还引起不少谈论。

文具店的老板关于那家店铺的支撑时间正高谈阔论,宿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扫视一圈找到了运动区。里面的球棒没什么选择的余地,无非是普通的丑昂贵,别出心裁的丑更贵,只有一根通体绿色的打折,颜色无所谓,能用就行,她算了算兜里的钱,爽快拿下,拆了包装走进幽暗的小巷。

荧光绿色,亮了起来,宿灼白净的脸也绿了。

……

她这才想起来包装上好像是有个荧光标记来着,当时光顾着思索怎么敲闷棍了,完全忽略了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

在光线不足的小巷里,这点光实在像个显眼包。

可包装拆了退不了,还花了一大笔钱,她颠着球棒想了又想,得出颜色又不会影响使用效果的结论,敲不了闷棍就摆明目的直接开揍,凑合用吧。

不知道是不是在窗边吸饱了太阳光,那绿光莹莹向外扩散成一团朦胧的雾,随着静悄悄的脚步飘在空中,像极了一团怨气不散的鬼火,在宿灼的脸庞打上恐怖的阴影。

不下黑手,挑明了开打对于她来说也没啥难的。

老区小巷子里混大的孩子没有不会打架的,独特的生活环境使得这里的孩子从小便三三两两拉小团体、占地盘,为了地盘打群架或单挑,宿灼从小也跟着野大的。

直到升了初一,她爸妈回到余海市定居,在新区买了房,强行把她换到了新区的学校,又为她打架游荡的事情和姥姥吵了几架,宿灼才决定专心学习,做一个乖学生,再没参加过巷子里的斗争。慢慢地,她和之前的朋友断了联系,新交的朋友也都只当她是个运动天赋比较好的普通学生。

现在,既要躲着不知情的朋友,免得在她们面前形象崩塌,又被迫使用暴力解决问题,她很不爽,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

宿灼对这里熟得闭上眼也不会磕碰,因此完全没看路,满脑子都是如何好好收拾这群新区来的敢惹事的混混一顿,也没注意到拐角处越来越近的哼歌声。

她径直掠过街角,轻快的歌声骤然停下,几声颤抖的磕磕巴巴后,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划破寂静的氛围,“有鬼啊——”

耳膜差点被刺破,宿灼吓得一激灵,酝酿好的思路也被打断了,抬眼却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从拐角处飞快闪过,慌不择路撞在坏掉的路灯柱子上,“铛”的一声,爬起来扶着头跑了。

她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只有自己和手里发着光的球棒,在暗淡的天色下阴森森的。

好像……吓到路人了。

宿灼默默将过分显眼的球棒反手别在书包侧兜里。

……

三、四巷子交界处有块立了多年的门板,听说是请了哪个大师改风水插那里的,没人敢动,已经成了孩子们的涂鸦版,正方便了宿灼暗中观察。

透过门板的空隙,她看到一片闪烁着彩光的招牌,是那家快装修好的店面,红的黄的绿的蓝的颜色变换着,本该出现在围墙前,发色和这盏灯一样精彩的混混没了踪影,也没有吞云吐雾的浓烟,好似中午的恐吓并不存在。

只有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低处传来,被木框挡住了。

宿灼探出半个身子,没了挡板的阻隔,这才看见灯光闪烁下,地上横七竖八摞着的一堆人,每一颗昏迷不醒的头边都是一圈的红砖残渣,还有一个蹲在地上的人,看起来是唯一一个醒着的。

那人背对着巷口,入夏天不嫌热披了件灰扑扑的破烂风衣,嘴里好像叼着根烟,半截砖块还在手里上下掂着,另一只手动作麻利地掏出一个背包里的打火机和香烟,放在一旁,不知是灯光的颜色问题还是她看花了眼,宿灼总觉得那人凌乱的长发上闪着和砖块上一样红褐色的血迹,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咔”,地上的塑料袋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人转过头来。

一张额角破了洞,流了半面血迹的削瘦面庞清晰露了出来,女人将手上的血迹就近抹在一个黄毛的衬衫上,拿出嘴里叼的“香烟”——被含住的一头圆鼓鼓的,是一根棒棒糖。

她眼神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扬起嘴角,冲宿灼挥挥手:

“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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