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处内部守备森严,姚珍珍在入口处被卸下了随身兵器,又将储物的灵袋暂存,这才随着那少年玄甲骑踏入正院内。
姚珍珍将马匹缰绳交给院中迎上来的杂役,跟着那领头的少年穿过几道幽深的回廊。
长廊两边铜色兽首的烛台上跳跃着深青色灯火,随着两人匆匆而过的脚步摇曳着
“请。”最终,他们停留在一间外形古朴的宫室前,少年玄甲士停住脚步,向姚珍珍做了个手势。
姚珍珍踏入室内,屋内主座上坐着一个身姿纤细的女性官吏,正低着头在几案上奋笔疾书。她背后画屏上,栩栩如生的描绘着一枚孔雀翎羽,宛如一枚睁开的眼睛。
“请坐吧,白姑娘,”她头也不抬的随意道,“无须紧张,玄机处只是询问你与陆哲在云舟上的经历。”
姚珍珍也不客气,施施然在客座坐下了。
“砰!”的一声,是守在外面的人将门重重地合上了。
“白姑娘,你是何时登上云舟?”那女子终于写完了手下卷宗,将笔墨搁置一边,抬起了头。
姚珍珍这才注意到她瞳色极浅,在烛火幽幽中反射出清亮的碧色。
“七月十日的上午。”
“何时发现船上有魔修混入的?”
“……十六日午时,我因身体不适,与夫君分居。午休醒来时发现船上众人已被妖人所害,”姚珍珍侧过头,做出回忆的姿态,“魔修在船上食水里下了涣灵散,我当时已多日不进水米,最终奋起反抗,才能逃过一劫。”
“不错,与你丈夫所言符合,”对面女子微微点头,“魔修尸身已由剑宗弟子送至玄机处进行核验,一共一十六具,其中三女十三男,数量可有误?”
姚珍珍却忽然皱起了眉头。
“十六?”
当日云舟上情况紧急,魔修在食物中下了足量的涣灵散,白郁湄也不是真的水米未进,她实际上是在未动灵力的情况下斩杀了船上的一众魔修。
十六式踏雪旋光,除了她房内那个被灵剑反噬的魔修,她拢共出了十六剑,招招毙命。
——所以那船上,除去被害的其他修士,应当有十七具魔修的尸身!
“不,不是十六……”她抬起头,“当时船上应有十七具尸身。”
主座的女吏也皱起了眉。
“可有记错?我们已清点了剑宗所送全部尸身,数量并无错漏。”
“若少司宪不信,便带我去亲自辨认,”姚珍珍站了起来,"若是连自己出了多少剑都会记错,我也不必再使剑了。"
碧色眼瞳的少司宪深深注视眼前女子良久。
“好!那便去看看。”她从桌面竹筒中抓出一枚鲜红令牌,挥手掷出。
令牌“啪!”的一声落在姚珍珍身前地面上,纵横交错的灵光从地板上交错亮起,组合成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法阵,机扩绷紧的“咔嚓”响声从房屋四壁传来,伴随着地面连绵不绝的震响。
姚珍珍单手握住了身后交椅的握把,剧烈的震动持续了许久,直到“轰隆”巨响最后响起,一切恢复平静。
她再次站定,环顾四周,发现所见已完全不同。
房间两边墙壁上不再是素雅的淡色锦纹纸,而是裸露的灰质岩石,石壁上挂着铜制烛台,燃着惨白的灯火。
主座上的女司宪站起了身,姚珍珍注意到她身后画屏上,那枚华美的孔雀翎依旧熠熠闪光,只是张开的翎羽中央,那中央圆形花纹已经合拢,仿佛一只闭上的眼睛。
“请随我来吧,白姑娘。”她从几案上举起一盏烛台,向着屏风后而去。
姚珍珍习惯性的想要抚摸腰间长剑,却摸了个空。
她这才想起在进入玄机处之前,所带兵刃便已被收缴,只好空着手追上了前方女子的脚步。
这屏风后果然别有洞天,穿过一道厚重的石门,姚珍珍眼前忽然一亮。
眼前所见豁然开朗,宽阔的密室顶部铁架上悬着几排冷烛,地面上一张张石台间隔均匀的排放着。姚珍珍粗略一扫,这间石室中约有上百石台。
姚珍珍随着女子的脚步踏入室内,明显感觉到此处温度较外界低了许多。
“便是此处。”捧着烛台的女子转过身来,随着她的话语,姚珍珍瞧见了眼前一排石台上整齐摆放的尸首。
她点了点头,开始低头逐一辨认。
十六具尸身皆四肢完好,只有脖颈处一处致命伤,姚珍珍认得出那是自己的手笔……。
十六剑,十六具尸体,只少了一具。
——在她苏醒的最开始,被她驭使灵剑强行弑主杀死的那个北域魔修。
“可有发现?”身后光源靠近了些,那女子在她耳边出声问到。
“……”姚珍珍转过了身,她凝视眼前女子手中烛台,烛火在灯盏中安静的燃烧着,火焰纹丝不动,“尸体数量没错。”
姚珍珍忽然伸手在眼前烛台的火焰上轻轻一撩,不出所料感受到一片冰凉。
“阁下好精妙的易容术,竟然能瞒过这许多人来,”她合拢手掌,张嘴呵出一团白汽,“只是一次教训不足,还想再试试我的剑么?”
在她身后,那些本安静躺在石台上的躯体忽然发出“窸窣”的声响,慢慢坐了起来。
碧色瞳孔的少司宪绷紧了嘴唇,松开了手。
她手中烛台“砰”地一声落地,仿佛某种信号般,房间顶部光源同时消失,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看来各位是舍不得入土为安,非要求个碎尸万段了。”姚珍珍抬起手,指尖一点微光闪烁。
随着“噗”地一声脆响,女子手中玉质的白梅钗尖上,顺着滴滴答答地淌下一连串污浊的黑血来。
***
玄机处正院。
陆哲正百无聊赖的靠着椅背打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撑在靠背上的手顿时一滑,头颅随即重重一点,懵懂的醒了过来。
四周传来乱哄哄的嘈杂声响,肃穆庄严的玄机处仿佛忽然变成了喧闹的菜市口,热闹得让陆哲怀疑自己是否在睡梦中走到了闹市中。
“来了吗?”
“快到了快到了!”
“还有两个道口!”
“谁取走了我的发冠?快些还于我!”
“……”
那些往来匆忙的皆是些穿着豆绿长衫的小吏,他们似乎一夕间成了风雅之士,忙乱地相互打点起着装起来。
“劳驾……”陆哲拽住了一个扶着发髻经过的从吏,“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大事发生?”
“松开,扯坏了可如何是好?”那瘦小的男子不耐烦地抽回袖子,“剑宗来人,马上就到!”
“剑宗?”陆哲不禁疑惑,“我与他们同乘一船来的,在码头也未见什么动静,现在何以如此大阵仗?”
那小吏嗤笑地看了他一眼。
“你个土老帽!”他显然不是什么高门子弟,说话直率而粗鄙,“来的是姚淼淼!南陆第一美人!傻子!”
说完,他也不再啰嗦,转身匆匆拂袖离去。
且不论陆哲之后是如何表情,玄机处上下倒确实因为姚淼淼的突然袭击而乱做一团。
几个年轻的玄甲骑步履匆匆的跑进别院,将神色不满的坐骑牵了出来,翻身上马,向着门外疾驰而去——他们是要去驱散沿途的无关人员的。
***
姚淼淼的车驾停在了那道“剑痕”前。
“师姐,前面不让行车了。”一个束着高马尾的年轻姑娘回过头,对着马车说道。
前来迎接的玄机处众人顿时绷紧了神经,只见绣着金线的马车帷幕被掀开一角,一只纤长的手伸了出来。
“既是师姐留下的剑痕,便从此步行吧。”女子的声音懒洋洋地传了出来,婉转如莺啼,听者无不为之心动。
在众人的瞩目中,一个妙龄女子从马车上缓步而下,她身姿曼妙而纤细,一袭深红长裙勾勒出女子完美的曲线,间或出一点如雪肌肤,令人见之忘俗。
这女子从下车走到玄机处门口不过几步路程,动作仪态无一不美,众人目光情不自禁的落在她身上,只叹自己不能多生两只眼睛。
当然,美中不足的是,这位以美貌而扬名南陆的淼淼仙子,今日出行时戴了一顶帷帽,遮住了如花容颜,让这一众观者不免遗憾。
姚淼淼倒是无心去关注其他人的心情如何,她一路兴师动众的前来,甚至不惜调用了某位皇室宗亲所用的仪仗车马,目的不过一个而已。
“我听闻玄机处今日提审了一位女修,”她看向面前深色肃穆的司宪官,微微一笑,伸手撩开了眼前帏帽,“这位女修是我剑宗弟子的恩人,不知司宪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将她带走?”
只可惜她对面的司宪官是个十足的铁面阎王,虽然也因为姚淼淼忽然展露的真容而短暂失神,但他很快移开了目光:
“玄机处拿人,岂能随意轻纵?你可有文书……”
“其实此人并非我强要的,姚淼淼放下手中帏帽,语气变得冰冷起来,“实在是大师姐有令,不敢不从,还请司宪通融一二。”
一听是那位大师姐的请求,司宪刚硬的表情顿时一阵动摇。
良久,他终于点了点头。
“既是大师姐所求,便破例一次……那女修姓甚名何?”
“是一位来自海外的女修,姓白,名郁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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