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松了一口气。
***
前来救援的云舟形制比陆家所搭乘的这艘要大许多,仅从外观上也能看出舰船所用材质价值不菲。
二人顺着临时搭建的栈桥来到这艘云舟,陆哲站在甲板上好奇的环顾了一圈四周。
“这艘云舟可是由贵宗单独包船的?”他向走在前方的陈谦询问道。
不怪他有此一问,姚珍珍从甲板放眼望去,除了寥寥几个佩剑的修士正靠着船舷望向这边,这艘云舟简直可以称得上空荡了。且肉眼可见的几位修士腰间皆佩剑,身着剑宗统一的弟子服,显然与陈谦师出同门。
嚯,真有钱,姚珍珍不由得在心中小小地嘀咕了一下。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年,但她还是记得自己当年外出游历时是如何的囊中羞涩的……没想到剑宗如今竟能豪奢至此。
——云舟的搭乘价格并不便宜,墨展宗对这份独门技术从来吝啬。陆氏作为楠九岛上独霸一方的修士家族,宗子外出游历也不见包下整支云舟的,更何况此云舟装饰如此华贵,剑宗如今的财大气粗,着实让姚珍珍咋舌。
“哈哈,陆兄猜对了一半,”走在前面的少年听了他的问话,笑着回过头来,“这艘云舟的确是包船不假,不过船资却并不是由我宗所出。”
他转过头瞟了远处几位同门一眼,确认对方没有听到自己的话语,才竖起一根食指,悄悄地指向云舟的二层舱室处。
“还是沾了大师姐的光,”他放慢脚步靠近了姚珍珍二人,压低了声音,“我们的大师姐是这次浣金仙试的武试裁断,这艘云舟就是特意包下来给她乘坐的。”
他看见眼前女子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忍不住多说两句卖弄。
“你可知这船资是何人所出?南陆皇室可不缺钱,”他眨了眨一边眼睛,“一听说大师姐要去仙试,那位三皇子可是巴巴儿的包了船来接,还派了好些佣人仆妇随行,只不过都被林师兄赶走了而已。”
“要我说这三皇子就是问心有愧,明明与大师姐有婚约,却要年年来纠缠淼淼师姐……”
少年后面那些八卦的絮语姚珍珍已经没心思再听,她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个假冒的“姚珍珍”,正在这艘云舟上!
姚珍珍站住了脚步,她的目光顺着陈谦之前手指的方向,望向那关闭着的舷窗。
“湄娘?”走在后面的陆哲疑惑地出声询问,“怎么了?”
“……”
姚珍珍抿了抿嘴唇,收回目光。
“我只是有些惊讶,”她闭了闭眼睛,嘴角勾起几分笑意,“没想到竟有幸能与剑宗首座同乘一船……我十分仰慕这位大师姐,不知之后是否有机会拜见?”
陈谦却被姚珍珍脸上新雪初晴般的笑容晃了眼,一下没能回过神来。
“啊……啊,拜见,对,拜见,”他一拍脑门,脸色垮了下来,“恐怕不行……大师姐从洛萍出来就不见客了,赶来求见的拜帖堆得比我都高,但是林师兄就是不让见。”
或许是怕姚珍珍失落,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别说是外人了,连我也只见过大师姐一面,这还是因为仙试,换做往日,师姐住在洛萍,我们又被拘着不让下山……新入门的师弟师妹们多少是奔着大师姐来的?好多和我一样连面都没见上的。”
看来这个冒牌货也怕被人识破,倒是晓得深居简出,姚珍珍心中微微失落,忍不住腹诽。
只是……陈谦这种小弟子见不到,亲自来接的林羽觞却不会见不到。
……他会认不出那个是冒牌货吗?
姚珍珍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下撇,让一边的陈谦还以为是自己的所言令美人失色,殷勤地凑上前来讲着逗趣的话。
恰逢此时栈桥收起,几人脚下甲板微微震动,云舟即将再次扬起风帆,准备启航出发。
姚珍珍垂下眼睛,出言唬住了陈谦,让他领着二人前往住处。
陆哲一路唯诺着跟在妻子身后,此时看着发妻熟悉而陌生的背影,却忍不住陷入思忖。
这位前辈,对那位剑宗大师姐的消息格外关注……
他又想起了最开始她说的那句话。
——“我就是姚珍珍。”
难道……?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荒谬而可怕的猜测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若是平时,还有湄娘为他筹谋分析,只可惜湄娘正在内府中修养,外界事物一概不知,他只能捧着自己一团浆糊的思绪,亦步亦趋的跟上前面的两人。
***
云舟二层的舱室内。
即使是白日,这间舱室内依然是门窗紧闭,连一丝天光都无法闯进来。
舱室内装潢无不精巧绝伦,处处可见匠人的心血倾注。舱室正中摆着一张宽大的女儿床,实木雕就,花纹繁复艳丽,层叠交错,交相缠绕,仿佛某种艰深阵法。床柱四角垂下厚重帷幔,遮挡住了一切窥探的视线。
林羽觞走近床边,掀开了层叠交缠的帷幔。
柔软的床褥中,仰面躺着一位少女。
她闭着双眼,浓黑的眼睫勾勒出两弯倒悬的明月,小巧的鼻翼下,失去血色的双唇微启。她的脸颊不似一般美人般瘦削,反而带着些孩童特有的圆润弧度,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使得整体失了可亲可爱,只剩万分诡异。长长的黑发如鸦羽般铺在她的脑后,宛如一朵盛开的黑色花朵。
如果不去注意她惨白的脸色与几乎毫无起伏的胸膛……少女看上去仿佛只是睡着了。
林羽觞站在床边,低头凝视了这个女孩的脸许久。
青年齿关交错咬紧,仿佛十分愤怒,但他落在少女身上的眼神却又十分悲伤。
他伸出了手,带着薄茧的手指万分留恋的在少女的脸颊上方划过,最终没有落下。
躺在被褥中,那不似活人的少女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林、羽、觞,”她张开嘴,说话的语速很慢,一字一顿,仿佛发声器官还没恢复一般,“你在、做什么?”
“扶、我、起、来。”她说,用着命令的口吻。
青年伸出了手,但不是搀扶。
他伸手掐住了少女的脖子,手背青筋暴起。
少女却仿佛完全不受影响般,她素白的脸颊上连一丝红润也无,即使要害正被死死的扼住,她依然一张一合的说着。
“你又失控了吗?”随着苏醒的时间增长,她的话说得更加流畅了,和正常的人类简直毫无差别。
“林羽觞,你在做什么?”她费力地歪了歪头颅,“你要弄坏我吗?”
“放手。”
“放手。”
“放手!”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利,直到最终仿佛撕裂般的尖叫。
青年的手指也逐渐收拢,直到手中女子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少女纯黑的眼珠与林羽觞已经完全异化的澄黄色瞳孔对视。
在合眼的前一秒,她的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地吐出最后的词语。
“杂种。”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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