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绘——”
六月,蝉鸣裹挟着屋内风扇呜呜的声音,也掩盖不住下方传来的呼唤,林湫绘放下画笔,踩上阳台的小凳子,垫脚望向下方。
宋清看见了那颗探出的头,挥挥手,又接着扯着嗓子喊:“林湫绘!快下来玩呀!”
林湫绘抿唇双眼弯弯的笑了起来,立刻跑下楼。二楼的李婆婆依旧和以前一样支了个摇椅躺在那里,看见林湫绘,凶巴巴的喊了一声:“又去找宋清是吧!你们俩个混小子,这次敢抓我床单玩等着被我打吧!”
林湫绘瑟缩了一下,明白李婆婆说的是上次下雨他们几个人抓了李婆婆的被单躲雨的事情,心虚又害怕。
看见林湫绘害怕了,李婆婆这才哈哈大笑起来,乐呵呵的说:“胆子还是这么小,去吧去吧,我说你干啥。”
林湫绘这才鞠躬,整个人继续朝着楼下跑。今天的天气显然不算好,太阳没有任何遮掩的投下来,宋清屁股刚放上秋千,就龇牙咧嘴的跳了下来:“不行,烫死我了。”
林湫绘跑到他跟前,脸蛋红扑扑的,额角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看见宋清出丑,他咧开嘴笑,露出换牙留下的豁口:“真笨,谁让你直接坐上去的。”
“这鬼天气,秋千都不能玩了……”
“哼,还不是你叫我!”林湫绘也被热的不行,拉着宋清的手臂往前跑,“我们去琳琳家玩吧!”
那时候还是零几年,手机不算发达的时代,林湫绘有礼貌的敲敲门,看见了探出来的一堆头。
“啊!你们也来找琳琳!”其中一个小女孩惊呼出声,接着又悄咪咪的凑到林湫绘耳边,小小声的说,“我们在偷偷看鬼片!快进来!”
琳琳家是这群小朋友里电视最大的,而且她家还有很多卡带,各种电影怎么都看不完。
此刻,她们家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电视机屏幕幽幽的光照亮几张挤在一起的小脸。
“快进来快进来!”
琳琳压低声音,紧张又得意的招招手,那部电影的名字林湫绘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血淋淋的池子,突然跳出来的鬼脸,几个人抱在一起尖叫的场景。
“还说乘凉呢,我都出了一身汗……”宋清嘟嘟囔囔的往回走,林湫绘的脸色也不太好,有些苍白却又兴奋,“但是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有意思在哪里…宋清刚想开口,看见林湫绘亮晶晶的眼睛,还是轻哼一声,踩着路边的线往前走:“吓死我了。”
“你胆子小。”“喂!你说什么呢!”
两家隔得不算远,宋清家在2栋,林湫绘家在3栋。夕阳的余晖把楼房的影子拉得老长,蝉鸣依旧聒噪。
宋清妈妈从自家二楼的窗户探出头来,看见两个蔫头耷脑的小家伙慢吞吞往回走,赶忙笑着挥挥手:“小绘啊!快上来!你妈妈刚打电话来了,说今天有事回不来,晚饭就在我们家吃!吃了就在这儿睡吧,跟你宋清挤一挤!”
林湫绘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喜欢宋清家,喜欢宋妈妈做的饭,喜欢他们家总是热热闹闹。
“好!谢谢阿姨!”林湫绘脆生生的回应,连脚步都轻快了些。
宋清一听林湫绘要留下过夜,一把拉住林湫绘的手腕就往自家楼道里冲:“快走快走!我妈今天肯定做了好吃的!还有,我买了新的拼图给你看!”
宋清家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温馨,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盘菜。
“快去洗手!”宋妈妈端着最后一盘清炒时蔬出来,笑着催促两个小孩,末了有叮嘱了一番林湫绘,“小绘,把这当自己家啊,别拘束。”
吃完饭,宋清果然拿出了他买来的拼图,据说有200块,他立刻拉着林湫绘坐在地板上玩。
宋妈妈切了西瓜端进来,红瓤黑籽,冰镇过,咬一口下去,清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
“晚上你们俩睡小清那屋,风扇开着了,别贪凉对着吹啊。”宋妈妈叮嘱着,又给林湫绘铺好了小凉席,拿来干净的毛巾被,“小绘,缺什么就跟阿姨说。”
“谢谢阿姨,真是麻烦你了。”
“哎呦不客气,你这孩子和我说这些,你宋阿姨我看着你长大的,叫我干妈都行。”宋妈妈呵呵笑了几声,又唠叨了几句要早点睡觉之类的话,就留下两个小孩单独游玩了。
夜深了,窗外的蝉鸣渐渐弱了下去。两人并排躺在宋清的小床上。
黑暗里,下午鬼片的画面又不受控制地在林湫绘脑海里翻腾,尤其是那个突然出现的惨白鬼脸。他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朝宋清那边靠了靠。
“喂,林湫绘,你睡着没?”宋清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点鼻音。
“……没。”林湫绘小声回答。
“那个,那个鬼……”宋清犹豫了一下,“它后来是不是从电视里爬出来了?”
“你别说了!”林湫绘吓得一激灵,整个人都往宋清那边挤,用抢过来的被子裹住自己。
宋清似乎也害怕,但又有点得意于林湫绘的反应比他更大,故作轻松的哼了一声:“怕什么,假的!都是人演的!你看我一点都不怕……哎哟!”
他话没说完,林湫绘因为过于紧张,不小心踢了他一脚。
“林湫绘你踢我干嘛!”
“谁让你吓唬人!”林湫绘又气又怕,声音都带上了点哭腔。
“谁吓唬你了!我是在安慰你!”宋清不服气地反驳,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往林湫绘这边也挪了挪,两人挤在床中央,胳膊贴着胳膊,腿挨着腿,像两只在黑暗里寻求安全感的雏鸟。
“喂,”过了一会,宋清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浓的睡意,“你往那边去点,挤死我了……”
“哦……”林湫绘不情不愿地往外挪了一点点。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有风扇运作的声音和两人逐渐平缓的呼吸。
林湫绘闭着眼,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宋清手臂传来的温度,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窗外偶尔有车灯的光影掠过天花板,短暂地照亮一小片空间,又迅速暗下去。在这片安心的黑暗和熟悉的气息中,林湫绘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眼皮越来越沉。
暑假其实过得很快,林湫绘只感觉自己还没怎么玩,居然又要开始去幼稚园了。不过幼稚园有很多好玩的,朋友也很多,林湫绘又没这么烦恼了。
这附近只有一个幼稚园,叫做曙光幼稚园,在距离这小区不算太远的距离,琳琳,宋清,林湫绘,几乎这些小朋友都是那个幼稚园的学生。这次上学,他们就是大班的孩子了。
幼稚园有时候会开展一些活动,比如唱歌啦,绘画啦。
带他们上课的老师姓连,详细的名字林湫绘不太记得了,只记得那时候大家坐在小桌子前面,连老师举起手,语气诱哄的问他们:“有没有小朋友想要参加市里的画画比赛呀?”
林湫绘抿抿唇,有些想要举手又有些胆怯,大多数小朋友踊跃报名,连老师却一眼就看见了瑟缩着的林湫绘,笑眯眯的喊他:“林湫绘,你想不想参加?”
对于林湫绘来讲,连老师算的上是带着他走上艺术道路的启蒙老师。
宋清在旁边喊着:“老师!林湫绘他可会画画了!他从小就在学画画!”
班上的小孩立刻七嘴八舌起来,说林湫绘画的确实很厉害,魔仙女王他都能画出来,而且还会画喜洋洋与灰太狼,林湫绘就在这起夸奖声中红了脸。
除了他,还有还几个孩子被选上了,大家拿着蜡笔在纸上随意涂抹着,偶尔指导的老师会指点几句,不过大多数时间也在夸奖。
连老师笑嘻嘻的和一个家长聊着天,然后对林湫绘挥挥手:“湫绘,你妈妈来接你了。”
林湫绘其实早就知道了,他听见了爸爸妈妈车子的声音。妈妈笑嘻嘻的对着林湫绘招招手,让他快过来:“妈妈今天有点事,提前把你接回去。”
“什么事情呀妈妈?”林湫绘好奇的询问,但没有得到回答,妈妈只是说:“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哦……好吧。林湫绘有些失落,但又想起什么,抓着妈妈的手,汗涔涔的妈妈也没有甩开,他把自己画的画举起来:“妈妈!看我画的画!”
“这么厉害呀我们湫绘!”妈妈脸上是少有的笑容,她弯腰一把将林湫绘抱起来,吧唧亲在他的侧脸。林湫绘咯咯地笑起来,胳膊搂紧了妈妈的脖子。
爸爸的车就停在路边,崭新的黑色轿车在阳光下泛着光,在一排老旧的自行车和摩托车旁显得格外气派。那是一辆黑色的雅阁,爸爸单手搁在窗户上,看见他们过来赶忙丢点手中的烟。车门一开,凉爽的空调风瞬间包裹了林湫绘。
“湫绘今天在学校怎么样?”爸爸同样乐呵呵的,脸上是林湫绘少见的笑容,林湫绘刚想说话,爸爸的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林湫绘立刻闭紧了嘴巴。
妈妈告诉过他,爸爸在打电话的时候不可以打扰他,不然爸爸会生气,电话对面的叔叔也会不开心。
爸爸迅速接起电话:“喂?王总!哈哈,交给我们你绝对放心!好,好,诶,王总那你先忙!”
总是这些话,林湫绘低下头,看着今天幼稚园发下来的书。
电话很短,挂了电话,爸爸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后座,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儿子,坐稳喽!爸爸带你和妈妈去个好地方吃饭!庆祝庆祝!”
唔,他还没叫他在学校的事情,林湫绘瘪瘪嘴,但又被窗外的风景吸引了视线。
他看到了熟悉的街区和幼儿园。看到了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看到了宋清被他妈妈牵着手,刚从旁边小卖部出来。
宋清手里拿着一个五颜六色的风车,正迎着风跑着。他显然也看到了车里的林湫绘,兴奋地朝他挥手,风车呼啦啦转得飞快。
林湫绘下意识地也想挥手,但车子已经加速拐弯,宋清和他手里那抹鲜亮的色彩迅速被抛在了后面,消失在灰色的楼宇间。
他有些失落,这种失落是他不知道怎么表达的感情。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爸爸妈妈今天的高兴,和他没太大关系,而是和电话里那个“王总”有关。
好像有某种巨大的,他无法理解的东西正在发生,这个东西让爸爸妈妈的眼睛都在发光,让他们变得有点陌生,又格外忙碌。
他攥紧了手里的画纸,纸的边缘被他无意识的手指捏得有些发皱。窗外的风景越来越陌生,是去往市中心的方向。
“湫绘,”妈妈的声音带着笑意从前座传来,“待会你要乖一点,知道吗?”
“嗯。”
林湫绘小声应着,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
他还在想宋清手里那个色彩鲜艳的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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