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基础课的教室采光极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校园绿植。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铅笔屑的味道。讲台上,年轻的老师正在讲解平面构成的点线面基础。
林湫绘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在他摊开的速写本上投下些许光影。他左手握着铅笔,教室的所有声音都成了背景音,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空白的纸张上。
“……点的大小,疏密,排列方式。都可能产生不同的视觉引导和情感倾向……”
林湫绘的笔尖顿了一下。
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尝试点阵排列,左手稳定而流畅的勾勒起来。很快,一个笑得眼睛弯弯的小女孩轮廓出现在网格中。
那些点,被他巧妙的转化成了周围散落的图案。大小不一,疏密有致。
“湫绘!”旁边的方兹探过头,一眼就看到了他速写本上的林福芙,忍不住压低声音惊叹,“哇!你好厉害啊,绝对学过的吧!”
林湫绘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完全偏离了练习要求。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翻页迅速在画面空白处添了几个抽象的点阵组合,算是应付作业。
“嗯,想到她就画了。”他轻声回答,把速写本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但并没有完全盖住林福芙的画像。
“啧啧,妹控晚期,没救了。”
方兹笑着调侃,但语气里是善意的揶揄。前排的万科启也转过头看了一眼,推了推眼镜,难得的评论了一句:“构图感很好,比例也很舒服。线条很稳。”他目光扫过林湫绘握笔的左手,没再多问。
下午难得的没课,方兹拿着羽毛球拍问了宿舍一圈,万科启拒绝了,另一位舍友柯旭自告奋勇,方兹调侃了他一句:“怎么,你今天不去找你女朋友?”
“她今天有课。”柯旭腼腆的笑了笑,目光落在林湫绘身上。
林湫绘正在收拾着书包,往里面塞着好几个本子,充电宝耳机之类的,方兹也看过去,好奇的询问。
“林湫绘你要出去啊?”
“嗯,要去医院一趟。”
唔,医院。方兹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林湫绘戴着冰袖的右手,开学快半个月了,大家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彼此熟络起来后,自然也会观察到一些事情。
比如,林湫绘的右手。
不过方兹这个人虽然很没分寸感,但还是不会做揭人伤疤的事情。当然,也有人没有这种想法。
柯旭好奇的问:“为什么去医院?你生病了吗?还是你的手?”
话落,寝室都安静了一瞬,柯旭好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解释:“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
“嗯。”
林湫绘打断了柯旭的话,脱下了冰袖。
万科启早有预料,但是林湫绘的情况比他想的更严重。直白的描述,就是他右手手臂像是纹了一个有些歪歪扭扭的十字架。
手腕的疤痕几乎横跨了整个手臂,接着是手腕往上,顺着骨头的方向,一直延续到手肘下方的长疤。
此外,还有各种小疤痕,像是擦伤。
“……卧槽,好严重啊!”方兹震惊的瞪大眼睛,“你这是怎么搞的!”
“唔,不小心摔了一跤,右手的骨头和神经出了问题,虽然做了挺多次祛疤了,但是还是挺明显,也就一直戴着冰袖了。”
林湫绘表情很自然,像是在讲述其他人的事情。
“现在没什么大问题了,就是手腕不可以被用力捏,没什么的。”
显然,林湫绘不想继续讲下去了。
柯旭的脸涨的通红,张了张嘴,最终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那个,林湫绘,我不是故意说的,我这个人就是没脑子,真的不好意思啊……”
“没事。”
林湫绘挥挥手,示意他不用道歉:“你们不问我也会说的,总不能一直在宿舍戴着冰袖吧,别想太多。”
“我走了哈。”
接着,他重新戴上冰袖,背起收拾好的书包,朝门口走去,没有再看任何人。
宿舍门被关上,只留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医院对于林湫绘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了,空气中熟悉的消毒水气味,冰冷的座椅,还有挂号缴费处排起的长龙,都构成他生活中规律的一部分。
他熟练的经过门口的安检区域,通过直达电梯前往心理科。
这里的氛围与外界不同,走廊里异常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叫号电子音和极低的交谈声。林湫绘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从书包里拿出耳机戴上,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只留下一点白噪音。
“请588号,林湫绘前往2号诊室就诊。”
林湫绘提起书包,等待着里面还在询问情况的患者走后才进去,然后关上房门。
“湫绘,你最近情况怎么样?”
对面的医生是从他高三就开始负责他病情的主治医生龚医生,她镜片后的眼睛淡淡的观察着林湫绘的脸色,在他有些发青的黑眼圈上停留了一瞬。
“还好吧。”林湫绘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在龚医生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龚医生对他的性格早有预料,她温和的点点头,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调出的病历记录:“嗯,距离上次复查有两个月了。我们先按流程走一遍,好吗?”
“你最近还在按时吃药吗?睡眠情况有没有好转,还是经常做噩梦吗,药物副作用大不大?”
“唔……”林湫绘回想了一下,“我平时大概8点吃药,1点多才能入睡,噩梦也有,副作用倒是没什么,偶尔还是会有头晕之内的。”
龚医生点点头,转过身面向林湫绘:“你现在上大一了对吧?社交方面呢?”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轻缓一些了:“嗯,你现在还会有消极的念头吗?或是自伤?”
“没有。”林湫绘的回答很快,几乎没有通过思考,“最近我个人感觉状态挺好的,也在慢慢戒烟了。”
龚医生点点头,用商量的语气问林湫绘:“还是先做检测好吗,然后出了结果直接来找我。我在和你聊一下。”
“好的,麻烦你了,谢谢。”林湫绘结果龚医生递过来的缴费单,简单看了一下,其实还是长期做的那些什么测试,血常规,心电图之内的。
他起身,微微颔首示意,然后转身拉开了诊室厚重的门,将室内那种带着关切与审视的氛围关在了身后。
走廊里依旧是消毒水和冷气混合的味道,林湫绘把耳机重新塞好,隔绝掉候诊区低低的啜泣和交谈声,径直走向电梯,按下了检验科所在的楼层。
他太熟悉这些流程了,唯独做心电图的时候,冰冷的仪器还是会让他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不要动。结果三十分钟在外面打印。”“……嗯。”
大部分结果和上次一样,即便是长期的吃药也只是控制他的状态不再恶化或是转移。龚医生看了结果,接着放下报告,盯着林湫绘的眼睛。
“你最近压力很大吗?”
她这样问,林湫绘就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了,龚医生当然看出来了,叹口气:“你不要总是憋在心里。我看了你的报告,你睡眠障碍还是很严重,你和我聊聊,我在看一下给你换什么药好吗?”
这句话落下,接着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龚医生对此见怪不怪,只是轻轻开口:“还是和你父母有关吗?”
“……嗯。”
他迟疑了片刻,开始挑拣自己的记忆:“我重新看见宋清了,是在学校食堂的时候。”
龚医生没打断他,林湫绘也就接着往下讲:“当时实在是太突然了,我就跑了,我,我没办法接受被宋清看见。”
“从小到大,这么多次的比较,我什么都比他差……”林湫绘哽了一下,缓了口气,“我不能接受。我看到他的时候,我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
林湫绘又说不出话了,那些话太难以启齿了,他没办法坦荡的说出口。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恨宋清,可是只是看见他过得很好,自己就……这太恶心了,这种想法,林湫绘说不出口。
这种想法,太过卑鄙,林湫绘无论如何做不到直白的说出口。
龚医生就这样注视着他,最终叹了口气:“哎,你不要总是怪自己。这些其实你不能完全说清楚是谁的错,但绝对不是你的错,林湫绘。”
这句话带着笃定,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大概对无数个林湫绘说过这种话了。
林湫绘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戴着冰袖的右手上。
“嗯。”
他最终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再多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了。
龚医生又叹了口气,开药嘱托和叮嘱下次复查的时间,最后还是多说了一句:“你说你看见宋清了,说明你们以后是一个学校的,你不可能以后四年都躲着他。”
“我觉得,你可以先无视他,总之,不要怪自己就好。”
林湫绘拎着装药的塑料袋走出医院大门,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汽车尾气和路边小吃摊油烟的空气涌入肺部,他又想抽烟了。
他走到吸烟区,从口袋拿出来一包香烟,就这样靠着铁质椅子的后背,看着天空思考着什么。
至于林湫绘到底在想什么,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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