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馥指出的这类问题,临简雾都是知道的。
第一个单纯就是运镜拉胯,这个镜头首先是主策提出的基础镜头需求,她后写的镜头控制逻辑,因为需求一开始就有问题,她又没有表示任何异议,动画就会做出这样的效果。
第二、第三个就是抄袭,抄袭的别家游戏角色的动作设计又没有抄到位,就是会这样活生生让人看笑话。
因为又不是她抄,别人要抄她也管不着,毕竟游戏行业里‘偷师学艺’从来都不可耻,谁丑谁尴尬。
……都是不影响流水的小问题。
能把紫色开裆瑜伽裤做成皮肤,这个项目里大概早就已经没有人类了。
程馥手边本子上写明的诸如此类的bug一堆。
“临简雾你现在一直在做的就是这样的游戏吗?”程馥的声音并不大,音量只有临简雾一个人能听到。
临简雾没回答。
“临简雾你一直想做的就是这样的游戏吗?”程馥用微信给临简雾发消息。
临简雾也很了然程馥这么做的原因,这种事关人员变动的谈话被谁听到了总是很麻烦,她打字过去:“不是。”
“那临简雾你现在为什么还待在这个游戏项目里呢?”程馥很快打字过来。
临简雾不答反问:“怎么?难道你想要我从这里辞职吗?”
她这话一出,程馥立即回复:“我才没有这么说。”
“好啦,工作就是工作,工作就是为了谋生、为了赚钱,跟兴趣、热爱、梦想这样的词从来都不搭边。”临简雾收好手机,揉了揉程馥的脑袋说,“你以为做商业游戏不需要盈利的啊?假如一款游戏有可能只赚10亿也有可能大赚200亿,但另一款游戏能稳定赚50亿,绝大部分老板都会选择后者的。”
“那临简雾你在这里工作是为了谋生、为了赚钱?”程馥还是打字。
临简雾看到程馥给她的备注是‘司机’,她把程馥的备注改成‘小猫咪’,回到座位上后回复:“只是因为我到现在还没有特别想要把什么做成游戏的心情。”
高中那位已然面容模糊的同学死后,她可以为此去学怎么做游戏,继而做出来一款游戏,但那之后,就很久都没有那种强烈的心情了。
夏薄阳活着的时候,她从来都没想过通过游戏记录什么。
快乐是一种懈怠,整日都只想悠闲度过。
夏薄阳死后她也没有想过要做个什么游戏来作为寄托。
虽然非常难过夏薄阳的死,非常怀念和夏薄阳相处的那些时光,但好像因为太过于沉浸于那些情绪,就无论如何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主题才更加契合她与夏薄阳之间的关系。
也许后面都只能这样稀里糊涂地混日子,她心想。
工作内容做完最后一项,一会儿没看微信,工作小群里立马炸开了锅,说是隔壁项目有个测试烧炭自杀了,事情是昨天上午发生的,因为下午公司就把他所有的员工权限给取消了,有人顺藤摸瓜,现在才给爆了出来。
被抢救回来的本人对于自己为何烧炭自杀的回复也附在话题下。
临简雾看了两眼,大意是说自己是如何如何热爱自己的工作、热爱自己在做的那个游戏,看到自己所在的项目慢慢走向下坡路,他实在痛心疾首,也便想要用自己的命换得测试组的正常,不再只对项目内的大佬负责。
说什么‘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临简雾估计他那个组要么组长一力承担下来被打成高危标示全组打散重组,要么集体被开、喜提n+1失业大礼包。
领导们看他这篇小作文的时间怕不是都没有公关部门的人多。
测试向来是游戏开发中的最底层,临简雾这个项目已经打算取消测试组了:找个好点的外包,‘听话’还用的‘顺手’。
你在意的东西别人可能没那么在意,你重视的东西别人可能没那么重视,人生长恨。这种道理应该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通过生活的方方面面领会到了。
她也不想认为这人是想借着宏大叙事给自己绣一件个人英雄的袈裟,但用自己的生命作为威胁最后又没死,她就是不由得把这人往坏的方面去想。
关好电脑,临简雾拍了拍程馥肩膀:“好了,别玩了,我们回家吧!”
*
带着程馥一起上班一个星期后,临简雾放弃了。
除却头两天还算安生之外,程馥少有独自待在座位上的时候,经常在几个不同的组里乱窜,便是文案组里最阴暗潮湿的那几个人也跟程馥混了个脸熟。
不对,不只是混个脸熟。
当程馥表示自己对游戏文案有点感兴趣的时候,项目的主文案,那个体重约有三百斤的臭胖子不仅鼓励程馥尝试,还邀请程馥参与团队设计给一个角色写背景文案。
为了能让别人更好地理解那个角色,程馥甚至为此写了一篇短篇小说。
文案组围绕着那篇短篇小说讨论那个角色到时候应该怎么走动,画面里该有那些道具,演出的时候要怎么表现才能在满足游戏商业性和玩家体验的同时,又不脱离程馥想要表达的原意,开了个小小的大纲会。
这种重视程度,可是项目主笔才有的待遇。
项目再草台班子也不至于这样压榨小孩子,临简雾都不知道程馥是给他灌了什么**汤。
面对临简雾的疑问,程馥的回答也简单:“一开始就是觉得有段剧情玩了很多梗,又是爱尔兰又是凯尔特的,还出现了一个诗人叫叶芝,太刻意了,就很想问问文案组里是不是有人喜欢詹姆斯·乔伊斯,结果还真有,就是没想到喜欢的人是主文案就是了。”
“我敢打赌,你们后面肯定有个场景制作是雪夜吧?”
程馥猜得没错。
临简雾有些疑惑:“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馥倒是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看她:“一提到詹姆斯·乔伊斯就怎么能不去想雪夜呢?《都柏林人》的雪夜啊,那是自它以后每个文字化的雪夜都无法走出的雪夜。”
临简雾午休时抽空读了点那本书的内容。
全书是由15个短篇故事组成,从童年、青年、步入社会的成年人的视角按顺序描写了神父、富二代、流浪汉、包租婆、政客等各个年龄阶层和社会阶层的人。
精英人士瞻前顾后,底层人民安于死寂。
虽然每个故事写的都是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临简雾读着读着,总觉得当下看的这篇故事里的人看着有些眼熟,他们做的事像是在前面哪篇故事里见过。
是了。
《母亲》里面的女儿学习音乐并担任钢琴伴奏,《死者》里面的侄女同样精通音乐熟练钢琴。第五个故事里的主人公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兴趣只是飙车、挥霍与名流交往,到了第十二个故事里,会发现其中一个角色的儿子也是同样人设。
全书类似的情况非常多。
颓废的现状与看不见的未来紧密相连,这种精神上的困境并非独属于某个人或某个群体,而是属于一整个城市乃至于整个社会。
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一切都平庸不堪,一切都令人失望,将沉重的脚拖着向前迈进,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令人腻烦的成长,人生就像是一场儿戏,一场丑陋而单调的儿戏。
临简雾很明白这种痛苦而挣扎的窒息感。
有段时间她曾经认真对待每一个刚进项目的新人,但凡对方有任何问题,都会一点一滴全部讲清楚,把所有知识倾囊相授,结果一言不合、一次自我感觉没受到重视,换来的就是‘我已经不适合继续参与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业化项目了,不能从中进步,只能赚钱,非常痛苦、折磨’,愤而辞职。
在下属眼中,上司总是蛮不讲理的,但哪有那么多凭空就能当别人上司的人啊,大部分领导也都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升上来的,刚进入管理层都很好说话。
真的有很好的上司,只是一般这种好上司通常都好不了多久。
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就跟好说话的老师课堂上永远都是乱哄哄的,而不好说话的老师课堂永远十分安静一个道理。
现实就是人逼人的社会,你看,她对郑则绍冷脸相待,就有人偷偷在她背后说‘她以为她是谁啊,这么不给人面子?’,但如果她一旦对郑则绍笑脸相迎了,也会有人说‘我就说了吧,他们两个肯定有一腿。’
且不谈她本人应对,她都能配得上一句‘她之所以还能在程序组里待下去,不就是因为她是个女的?’
对于生活中时常遇到的这些事,你不能认真,一旦认真,无论如何你都输了,且是输了个彻彻底底!
临简雾反而对最后的雪夜感触不深,或许她还不认为当今的这个社会已经到了百年前的爱尔兰那个地步,生者如同死者,每个人都活得浑浑噩噩。
她问程馥,短篇故事中《两个流浪汉》结尾的那枚金币到底意味着什么。
开放式的结尾,答案大多都取决于读者的认知。
她想知道程馥的答案。
程馥却说:“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只是不经意的一眼,总能看见程馥跟某人有说有笑,有些人似乎完全忘却了自己的年纪,觉得把自己真实的生活经历分享给程馥,好像就能从和程馥的对话中寻求到什么安慰似的,一点儿也不知道羞耻。
程馥也是,怎么能随便对着谁都能笑的那么开心?这些鬼人保不齐会动什么歪心思。
她跟程馥抱怨,程馥却埋怨起了她:“他们不都是你的同事吗?我总冷着张脸,对你影响也不好吧?”
其实,程馥要是跟他们一句话不说,她或许会更开心些。
临简雾这么思索着就开完了两周一次的sprint会议,会议刚一结束,美术组那个整日吊儿郎当跟个二流子似的主人设就悄咪咪地挤到她旁边,问她:“你亲戚家的那个小妹妹有没有男朋友啊?你觉得我拾掇拾掇,做下形象管理,有没有希望?”
临简雾吓的这天后,就再也不强行要把程馥带到公司来一起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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