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卷起的浪涛肆无忌惮地拍打礁石,冲刷沙地,似乎要把这些沙砾洗涤干净。
任时休听着哗啦哗啦的水声,却觉得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岑寂,好半晌都没说一个字,仅仅是聚精会神地望着眼前人,目光淌过他的眉眼、鼻峰、唇珠,随着凸起的喉结线条没入那白皙的胸膛。
余见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咳了两声掩饰尴尬,“我身份证上的生日晚登记了三个星期。”
任时休终于把视线移到和他对视的高度,“三个星期前?”
余见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灼热,看过来的时候宛如一把烈焰,皮肤都能感受到那股温度,于是起身靠上床板,平视前方道:“就是你第一次见我那天,给我掐穴。”
任时休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心想第一次见你我可没给你掐穴。
那是他第三次见他。
“以往生日不会有人给我庆祝的,谢谢你。”余见偏头对上他的眼,但立刻就被他剖白的目光刺得微微低头,“当然也得谢谢雯雯他们。”
任时休听到那声“雯雯”,心里难免还是咯噔了一下,但他没有发作,只是抿嘴点了点头,“那既然你这么感谢我,能不能告诉我……”他重新盯紧他的脸,如同想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寻求一个答案,“你明明知道自己有心脏病,为什么还要做家教挤公交,找郑雯雯的时候也是,你好像并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他的话音低沉又带点少年气的磁性,娓娓道来某句话的时候,总有种悠远流长的怅然,让人不自觉想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余见垂下睫毛,两只大拇指不安分地抠着皮肤,他不想说。
他不想因为这种事让别人同情,从而得到别人的怜悯。
人都是一样的,夜郎自大地给出一点同理心,就以为自己做了天大的善事,以后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就跟看一个异类没有什么两样。
肤浅、廉价又愚蠢的施舍。
他不想说。
“因为我……我是单亲家庭……”
不行……
“六年前……我妈妈走了……我只能靠资助上学,后来资助人也走了……”
不能说。
“资助人用最后的遗产帮我上了这所大学,但是生活费还不够……”
别说了!
“我想着生日快到了……想给资助人和妈妈买两束花……”
不要再说了啊!!
他的嘴和心就犹如分家了,不停地抖落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就像要把这前半辈子受的委屈都一并抖掉似的。
然而他没有说完,忽然一只温柔的大手盖住他的眼睛,随即听见一个同样柔和的声音,“不想说就别说了,我本意不是揭你伤疤。”
那一刹那,余见有一种被人拥入怀中的错觉。
如果不是错觉,为什么会觉得这么温暖,这么安心呢……
“嗯。”他轻轻地笑了,好像有股暖流渗入心底,让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是个无梦的夜晚。
余见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得如此香甜了。
反观任时休睁着一双红眼,躺尸一般望着晦暗的天花板,掌心仿佛还残留着某人的温度,睫尖轻扫皮肤的触感,还有那抑制自己的哭腔。
天知道那个轻飘飘的“嗯”字有多大的魔力,他一晚上都在咀嚼这个声音,满脑子不间断地重映回放、纠缠扭曲。
“我是单亲家庭。”
“我妈妈走了。”
“后来资助人也走了。”
“我想给他们买束花。”
妈了个巴子的!
他是不是被余见下药了?
还是余见会什么巫蛊之术??
否则为什么这么魔怔?!
任时休这一熬就是一整晚,眼看天边翻出了鱼肚白,蓝色调的光照进窗帘的缝隙,他索性不睡了,起床给大家伙准备早餐。
然后所有人睡到日上三竿,看到一桌子丰富的火锅,食材都洗净切好了,只待煮熟进肚。
郑雯雯刚想问这是谁做的,就见任时休撑着两对红灯笼一样的眼睛走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她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
郑雯雯睡眼惺忪的头发丝弹起一根,“诶?”
“我不该那么说你!我不该不珍惜你的感……”
话到一半,郑雯雯啪一声拍响他的脸,慌手慌脚地用笑声掩盖过去,“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啊哈哈哈哈!”
这里这么多人!要道歉也要挑个人不多的地方啊!
余见在人群中冷漠地望着这俩活宝,突然觉得昨晚的任时休和平时的任时休不是一个人,他的情商貌似并不是时刻在线。
薛定谔的情商……
众人吃完火锅,郑雯雯从冰箱拿出昨晚订的蛋糕,给所有人分了一块。
沙滩的海风咸湿,配甜腻的蛋糕刚刚好。
但显然有人觉得这样简单的吃吃喝喝没什么意思,医学院的年纪第一提出拙见:“要不我们玩点什么吧,比如朝海喊出一个自己的秘密,喊不出来就吃蛋糕。”他一边说,一边把一口没动的蛋糕推出去。
年级第二扶了扶瓶底那么厚的眼镜,也把蛋糕推了出去,“我赞成,糖份摄入过多容易引起身体能量堆积,所以各位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请一定要说点劲爆的秘密。”
这俩就是单纯的不想吃蛋糕吧……整那么复杂。
任时休莫名觉得带他俩来就是个错误。
谁知他刚要开口,其他人纷纷推出蛋糕,脸上洋溢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并且都不约而同地时不时瞟几眼郑雯雯。
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任时休表示这种小男生的把戏简直太没有技术含量,悠然自得地翘起二郎腿,“喂喂喂搞那些有的没的……”
结果“干嘛”二字还没落地,他看到余见也也也推出蛋糕,脸颊带红地瞥了一眼郑雯雯。
我去……
真不该带郑雯雯来啊!
·
游戏开始。
段意凌首当其冲,脱了鞋站在海浪能冲上来的沙地上,大声一吼,“我喜欢的那个人不喜欢我——!我暗恋ta好多好多年了——!!!”
风抚起他的狼尾长发,话音扩散着敲击下来。
任时休心想这算什么秘密,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可当他扫过周围人时,发现一直默默不说话的覃彻表情有些僵硬,嘴角抽了一下。
这秘密……挺劲爆的哈……
下一个覃彻,他一个大高个子站在段意凌站过的脚印里,任海风肆意刮过领子和衣摆,双手插兜一个字没吐出来。
他沉默得有如一个丧失语音功能的哑巴,这让任时休有点疑惑之前骂余见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
“我吃蛋糕。”覃彻回到位置,挖一勺吃了一口。
有人质疑:“怎么只吃一口?”
覃彻面无表情地道:“这样才能多说点秘密啊。”
“……有道理。”
不多时人便轮得差不多了,任时休从睫毛底下瞄了一眼余见,就耸着双肩走过沙地,细腻的沙子挤到他的脚趾缝,像踩一朵棉花。
来到指定位置,潮水扑上来没过脚踝,凉得钻心透骨,那海平线和天空融为一体,宽阔得仿佛没有尽头,他深深地吸足一口气,冲那尽头大喊:“你他妈是不是对我下药了啊——!”
他回来的时候大家都不怎么满意,推搡着说这算哪门子的秘密,任时休像个皮球被踢来踢去,只得笑着据理力争,“说好喊出来的就是秘密,不许临时改规则啊!好了下一个,郑雯雯你下一个!”
他在场上寻找郑雯雯的身影,想转移一波注意力,可就在眼光要晃过去的一瞬间,却好巧不巧地晃到了余见。
余见宛如一颗松树站得笔直,呆呆地端着蛋糕,呆呆地望着郑雯雯的侧影。
那个眼神……
就像在看自己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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