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时休好一会才消化他的意思，“你是说，叶舟根本没得到嘱托，却骗我们他是你表哥请来的？”
余见：“就是这个意思。”
任时休愠恼道：“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余见亲自把他带到江明轩生活过的地方，又前前后后解释了这么多，显然是允许他踏足自己最私人的世界。
他就知道，余见心里有他。
“因为……”余见停顿片刻，表情明显迟疑了，“我还有一件事，想当面告诉你。”
天色依旧是死一样的沉寂，朔风透过半掩的窗户飘进来，掀起余见细软的乌发，吹得墙顶一盏灯摇摇晃晃。
柔光下的余见，仿佛连发丝都披了余晖，眉眼间清明如水，稍一对视，就会躲闪着移开，宛如一粒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溅起一片涟漪。
任时休一瞬间恍若被什么东西戳中了，心脏狂跳。
这种既温柔又害羞的样子，一般只会出现在晚八肥皂档，女主角给男主角告白的桥段里。
“就是……”余见欲说还休，咬了咬唇，“那天我们在桥下……”
桥下接吻！
任时休激动难耐，一双腿不安分地抖来抖去，以至于瘸腿椅都跟着吱呀作响。
等等，说完这个就该表白了吧？
有点紧张怎么回事……
没关系，平常心，扑克脸，走流程先矜持一下，面露难色，记住要高冷，要勉为其难！才能让他明白两情相悦有多么不容易！
“那天我可能是不清醒。”余见突然朝他鞠了一躬，“对不起。”
虽然道歉多少有点煞风景，但任时休猜测应该是某种先抑后扬的策略。
“哦，没事。”他相当“大度”地拍了拍扶手，动作之大险些把椅子拍翻，赶紧坐直了。
余见终于发现他的样子不对劲，示意他换个位置，“要不你坐床上？”说着掀开被褥一个角，露出一颗硕大的爱心。
床？！爱心！！
卧槽这是在暗示我吗！！
任时休举起沉重的左手，掌心朝外，婉拒道：“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这种事欲速不达，把该说的话说完，该确认的关系确认了才可以。”
告白——确认关系——接吻——爱抚——XXOO
他显然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有着莫名其妙的执着。
“行吧。”余见却只听懂那句“把话说完”，剩下的自动过滤了。他坐上床沿，精神恍惚地望着虚空，仿佛在忍耐什么，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已经超过了朋友范围的好，我不想否认这种情感只是单纯的友谊，也否认不了……”
否认不了吧。
任时休一脸坏笑，食髓知味地盯着他漂亮的唇形，说话时一开一合的动作，默默地吞咽口水。
“我想说，我非常感激你，还有我……”
来了来了来了！！！
【——我喜欢你】
“——希望我们到此为止。”
“没问题！我接受……！”
“……”
“……”
“你的表白”四个字还卡在喉腔，任时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就像陡然被人泼了一身冰水，顿时透心凉心飞扬了。
余见半信半疑地问：“你真的……接受？”
任时休似乎百思不得其解，眉头紧蹙，半晌才偏头看他，“为什么？”
余见心虚地望向一旁，躲开了他的眼睛，“没有为什么，我不喜欢你。”
任时休猛地掰过他的肩，“看着我说！”
肩膀传来一阵吃痛，余见死死捏着拳，把唇咬得洇血，他抬起狭长白皙的眼皮，望向任时休通红的眸子，心底倏然一颤。
“我说，我不喜欢你。”
话音落下，任时休松开手，缓缓垂下双臂。
空气又陷入沉默，季节交替的夜风从西往东，漫过湿气环绕的雾霭尘埃，乘着透天的月光卷上一座破烂的出租屋，冷空气灌了进来。
任时休感觉喉管发胀，舌根泛苦，如同有什么东西要从嘴里吐出来，“当时那个吻，又是为什么。”
余见立刻道：“我说过了，因为不清醒。”
“你撒谎！”任时休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椅子不堪重负地侧倒在地，摔断了为数不多的两条腿，发出嘎嘣一声，“你一没喝酒二没嗑药！怎么就不清醒了！到底是因为什么！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拒绝我！”
余见被他发怒的样子吓得脸色惨白，有那么几秒钟呆坐着，瞳孔止不住地发抖。
视野里的余见又瘦又小，胳膊没二两肉、大腿骨拧不过小臂，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是个十成十的弱鸡。
在“强者”面前，弱鸡只有害怕的份，
可就是那个瑟瑟发抖的样子，却似一把刀狠狠地插进任时休的心口，他甚至能感受到这把刀往肉里绞拧的力道，血水喷溅的声音，漫过皮肤的温度。
良久，他听见自己的话音，沙哑得仿佛不是他发出来的，“我知道了，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尊重你。”
“以后，你保重。”
说完夺门而出，反手带上门扉，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直到那声刺耳的震动逐渐散开，余见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他呆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上面的漆掉得白一块绿一块，早就看不出原样了。
这样就是最好的，这样……
他低下头，缓缓打开紧握着的拳，登时传来痛感。
掌心全是指甲嵌进去的血痕。
“现在，伯父和伯母应该能放心了……”余见大口呼吸，哆哆嗦嗦地去按内关穴，这是任时休第一次见他时按的穴位，后来他经常抚摸手腕，仿着那人的模样按一按。
似乎只有这样，才会觉得他一直在身边，从未离开……
任父两天前去学校找过他，说是手术方案决定好了，即使是余见这种心功能不全的患者也能达到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虽说风险较大，但成功之后的寿命可以延长十余年，是当下最划算的选择。
团队引进了国外一项尚未推广的技术，优点是能有效控制手术过程中的心衰，对余见来说简直量身打造，但缺点是造价异常高昂，就算把余见卖了也不见得用得起。
任父说他可以垫这笔钱，以后慢慢还就行。
余见愣住了。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更何况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任父的语气并不强硬，却听得余见手心都在冒汗。
“原本我以为你不会回应小休，你们之间只能停留在朋友阶段，但是那天我摸到你的脉，肝肾郁结，肾精走泄，是典型的为情所困。”
说到这，任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喜欢他。”
余见：“……”
“孩子他妈很担心你和小休，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我怕这对你，对小休，都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我希望你能慎重，这是我帮你唯一的条件。”
任父的话言犹在耳，余见不敢耽搁，况且就算他实话实说，又有谁能保证手术一定会成功？
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啊，说得好听点一半一半，说得不好听点，那就是在地府门前走一遭。
谁知道会不会死在手术台上。
是啊，现在最好。
现在……最好……
可为什么，他的心跟针扎了似的，比心绞还痛呢……
眼泪如决堤的河水喷涌而出，他只能死死捂住嘴，不让哭声溢出来，可即便如此，仍然有细小的呜咽窜了出来。
“呜呜……对不起……任时休……”
清亮的眼被水浸透浸红，他不知道哭了多久，只知道一个劲地道歉，呼唤他的名字，企盼他能出现，像往常一样叫他余见。
然而天边翻出了鱼肚皮，辰时的光线穿过纱窗照进来，任时休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任时休……任时休……”余见瘫坐在地上，而后就似倏地想起了什么，慌张地起身，想追出去，想叫住他，告诉他，之前都是在说谎，其实他——
“咯吱”一声，余见蓦地拉开门，“任时休！”
结果任时休逆光站在门口，冲他微微一笑，“嗯，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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