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她要掀开被子看他的自残的地方。
“我不看。”
商蓁一只手盖在他的手上,将他的手移开,然后帮他把凌乱的被子向上拉了些,又掖了掖被子的边缘,防止风进去。
霍应淮一声不吭地缩回手,默默抓着被子的边缘,看着她收拾因为自己乱动而错位的床上用品。
他刚刚的动作有些激烈,加上因为商蓁后面半抱半扶,他床上原本拿来固定身体位置的枕头都有些四处分散。商蓁最后将因为霍应淮的动作而歪倒的枕头放回到他的旁边,这才在霍应淮的注视下径直坐到他的床边,一言不发地伸出手将他拧着被子的手指一个个从被子上掰开。
霍应淮的手看着抓被子抓得很死,甚至连关节处都有些微微的发白,但是当商蓁伸过去作势要掰的时候,他也十分配合商蓁的动作,只要商蓁的手一动,他的手指就乖巧的松开了被子,落在她的掌心之中。
真的是,难得的乖巧。
他这样子像极了自己的瓜瓜,那只可爱的布偶猫每次做错事情之后也是这样看着她,缩在窗帘后面死死不让她掀开,但是一旦她站在帘子外面扯一扯帘子,它总是会乖乖松开走出来。
商蓁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手上端详着,这修长的手指因为主人这几日的消瘦越发的骨节分明,而大拇指和食指的皮肤还有些微红,似乎在宣告着这双手的主人刚刚究竟有多用力。
——这是他刚刚掐自己的手。
掌心之中的指甲痕迹还未完全消失,而霍应淮似乎被她搞得有些痒,他的手指弯曲似乎想要握起拳头。
商蓁阻止了他,她将她的五指插到霍应淮的手之中,扣住霍应淮的五指,十指交握在一起,放到床上,这才抬头看霍应淮。
他脸上的不堪仍未消失,眼中还带着些惊疑。商蓁叹了口气,又床头坐了些,凑近了些他的身体,这才开口道:“阿淮,我想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她声音之中已经没有了质问,只是带着些无奈。
霍应淮没有说话。
只是那原本是商蓁主动握着的手似乎已经被霍应淮反客为主,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似乎在害怕她的离开。而他就只是那么注视着她,如果忽略他眼中波涛汹涌的痛苦,他脸上的平静就仿佛是一张完美到无可挑剔的面具。
“你怎么知道的。”
过了很久之后,久到商蓁都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霍应淮终于说话了。
“我中午听到了。”商蓁看到霍应淮皱了皱眉似乎想要说什么,她抢先回答道:“不是许医生告诉我的,是你和许医生对话的时候,我就已经在门口了。”
中午对话的时候。
他今天一天和许医生最激烈的对话就发生在中午,霍应淮想到了中午那一段并不愉快的对话,还有对话之前的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忍不住眉头紧锁:“那你·····有没有听到对话之前我们在干什么。”
那一段对话之前,他们在进行膀胱训练。
许医生在床头看着他光裸着下半身,等待护工们帮他按摩完膀胱之后再松开在导尿管上的夹子,还让护工按压着膀胱,帮助他排空剩余的尿液,维持近似膀胱的状态。
霍应淮早就知道膀胱训练的方法,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情,真正做起来又是另外一件事情。
他知道自己**的下半身被三位男性注视着,并且还要当着他们的面按摩以及热敷他自己的私密性部位,他在那时候甚至没有睁眼,不愿面对这件事情,只是虽然没有触觉,但是他们在他身上动来动去的声音还是在不断地提醒着他自己。
这对于霍应淮来说,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接受的事情。
“我都知道。”商蓁知道他在忌讳什么,但她还是如实说道:“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在门口,但是我感觉你那个时候是不会想让我进去的,所以我就站在门口等你们,结果······”
结果就听到了那一段对话。
他最不想,最不愿被她知道的事情终究都被揭露在了她的面前。
他就像是个废物,只能躺在这张床上,只能依靠其他人完成最基础的生理排泄,只能对着自己的身体发泄。
“你后来为什么没进来,是不是你不想看到我了。”霍应淮将自己的眼中翻涌的情绪用闭眼掩盖起来,哑声道:“蓁蓁,如果你······”
他又开始自己否定自己了。
“我没有不想看你啊。”
商蓁也握紧了些他的手,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此刻的商蓁有些希望能够抱住霍应淮,让他逃离出自我厌弃的世界之中。
之前许医生也和他们说过,在霍应淮康复的这段时间,他的心情和整个心理状态是一段非常脆弱的时期。
他会在前中期会陷入恐惧焦虑的否定,会突然乐观出现迫切的理想希望,会在一段时间依赖自己身边的人产生行为退化心理,而到治疗后期,会出现失望悲观以及消极抑郁的心理。
“你以前从来不会否定自己的。”
商蓁又凑近了些霍应淮,甚至她的呼吸都可以温温柔柔的打在霍应淮的脸颊上,霍应淮感受到她地凑近,忍不住抬眼看她。
商蓁歪歪头看着霍应淮睁开眼睛,笑眯眯地说:“还记得吗,之前我到你办公室等你吃饭,结果听了你讲金融形势讲了半小时。”
那一次是商蓁下班之后去等霍应淮吃晚饭,但是因为下午一个收购方案的原因,霍应淮和公司的其他人都还在为这件事情加班。
商蓁不仅听了他讲金融形势讲了半小时,还听他脏字不吐一个地训了下属半个小时。
“那时候我就在想,原来有人在自己了解的领域可以如此自信,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运筹帷幄。”商蓁想起那时候的场景,脸上的笑意忍不住扩大。
城市的霓虹灯在他的身后亮起,他仿佛站在这座城市的最中心,将这座繁华都市踩在自己的脚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仿佛永远不会出错,永远不会失败
霍应淮脸上的笑容脆弱又感伤,他好像也陷入了回忆之中,但他很快就挣脱了回忆,摇摇头说:“对我而言,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在床上的时间太过漫长,连时间的概念都在他身上逐渐地消失。
“其实也就是三周之前的事情啊,霍先生~”商蓁摇了摇头,晃晃他们交握的手:
“你问我是不是害怕,但是实际上我并不害怕你的身体状况,你知道我母亲住院住了很多年,其实她那时候比你情况更严重,所以我见过很多你没有见过的事情。”
商蓁注视着霍应淮的目光,缓缓地说:“我只是害怕你知道我知道这件事情的反应,所以我还是逃走了。”
“我像不像一个逃兵?”商蓁问
霍应淮摇摇头,他突然有些不敢看她,用打着留置针的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逃避和她的对视,自嘲地笑笑说:“和你相比,我才是一名逃兵。”
逃避着过去,逃避着现实。
商蓁将他的手从眼睛上拉下来,让他不给自己逃避的时间,她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拉到他大概掐的位置,认真地说:“我下午想了很长时间,应不应该和你说我知道这件事情。因为你不想让我知道,所以我原本想当作自己不知道的,但是啊,我想了一个下午——”
“对于你的事情,我没有办法装作自己不知道。”
商蓁看到霍应淮眼里的惊疑不断散去,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笑着看着霍应淮:“毕竟看你掐得那么用力,连我看着都心惊胆战的,而且我刚看你要摔的时候,感觉自己心跳都要停止了。”
说是担心商蓁害怕,但是霍应淮自己知道,其实是他自己在害怕,他担心商蓁会因为自己现在的身体离开自己,即使在他心里也知道,如果这时候商蓁要和他提出离婚的话,他没有资格拒绝,也不会拒绝她。
他没有把商蓁之前说的我们一起当真。
“蓁蓁,我在害怕。”
霍应淮松开商蓁的手,摸到床旁边的遥控器,将自己的床头缓缓抬高,他闭眼适应了一下自己最高的高度。
“我回不到从前,也没办法回到从前。”
他说:“我曾经想过想找到那个人之后让他感受我现在的痛苦,我想动用我的权力让他生不如死。”
那个人,就是那天晚上撞伤霍应淮肇事逃逸的人。
“我恨他,蓁蓁。”
“我也恨我自己。”
他没有后悔过去吃那一顿应酬,但是他也想过,如果那个晚上他能注意到旁边,如果那个时候他晚一步出酒店的大门,他是不是就不用受到这样的惩罚。
“我不想让你看到,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现在就是一个废人,我没有资格对你们发泄我的不满,所以我只能背着你们对自己的发泄。”
“我做了懦夫才会做的事情。”
霍应淮的表情十分平静,他握住商蓁的手将带到自残的位置,将她的手压在被子上,仿佛随时都能撕开自己装上的物理的遮羞布。
“阿淮,谁都不是圣人,我们都做不到遇到这些事情之后还能风轻云淡一笑而过。”
他动了动,将他们的手移到被子的边缘。
“但我们是夫妻。”
霍同志的心理变化参照论文《外伤性截瘫患者的心理护理研究》和《心理干预对外伤性截瘫患者心理健康状况的影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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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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