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雾气弥漫,远处的城门已隐约可见。一队人马缓缓而来,为首的,是一名身着素服的女子,端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
她身形瘦削,却坐得笔直。一袭白衣在晨光中仿若孤鹤,马背上,一具棺木被紧紧捆绑,厚重的黑布覆盖,微微颤动着昭示它的重量。
这是将军的妻子,也是此刻唯一的送魂人。
城门内,百姓早已自发聚集,黑压压的一片站满街道两旁。无人喧哗,只有低低的啜泣声从妇人和老人中传来。
马步入城门的那一刻,周围百姓齐齐跪下,抬头望向那具棺木,眼里既有哀伤,也有敬仰。
陆瑶脸色苍白,数日赶路的疲惫清晰地写在她的眉眼间,但目光却依然坚定如初。她的白衣早已沾满尘土,风吹起垂落的鬓发,显得她像一尊石雕般肃穆无声。
身后的士兵亦是步履沉重,行走间带着悲凉。他们默默跟随在陆瑶身后,护送着棺木和将军的遗物。
人群中,有个孩子拉了拉母亲的袖子,小声问:“娘,那是谁回来了?”母亲抹了抹泪,低声答道:“是萧将军啊。他护着咱们的城,才战死沙场的。”
孩子不再出声,只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陆瑶那仿若孤鹤般挺直的背影,目光中带着懵懂而深深的敬畏。
陆瑶低头看着身旁的棺木,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缰绳。几日前的战场,此刻仍在她脑海中回响。
敌军突袭,血溅长空,喊杀震天。
萧玄率领五千骑兵与数万敌军殊死一战,只为掩护主力撤退。他披着破损的盔甲,目光如炬,即便遍体鳞伤,依然未退一步。陆瑶紧握长枪,追随在他身旁。
身为随军夫人,她本该留守营帐,可她亲眼看见战士们一个个倒下,亲耳听到那撕裂山河的喊杀声,便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萧玄最后一次看她时,眼中带着恳求:“你护得住他们,就算护住了我。”
她没有哭。
长枪横挑,鲜血飞溅,刺穿了身旁敌军的胸膛。转身,声音如雷般响彻战场:“随我掩护撤退!”
她往后看了最后一眼。
敌军如潮,铺天盖地,萧玄倒下时,仍死死握住了染血的大旗,像一座无法撼动的丰碑。
棺木归程时,无人愿意让陆瑶承担这样的重担,但她只是冷冷一句:“这是你们的将军,也是我的夫君。”
自此,她日日驾马于队伍最前,目光死死望向前方,从不回头。寒风刺骨,她却从未用披风遮挡。
城楼之上,风卷过酒旗,微微泛黄的边角衬着男子玄色的长袍,更显出几分肃杀之意。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在酒杯边缘,像是弹奏着一曲无声的挽歌。
街道上,素白的身影渐行渐近。清晨的薄雾中,陆瑶的背影挺拔如枪,那具覆盖黑布的棺木在她身侧,她像一座沉默的碑。
隔壁包厢内,几声叹息透过窗缝传入耳中。
“萧将军啊……真是天妒英才。”一声苍老的感叹从窗缝传出,语气里满是悲痛。
“是啊!”另一道声音附和着,带着几分叹惋,“这萧夫人也真是刚强,数千里送回来,换作旁人,怕早就支撑不住了。”
叹息声似乎掀不起玄衣男子的丝毫共鸣,他只是盯着那素服的身影。
许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冷漠:“真是.....天助我也。”
男子微微一笑,低头饮尽杯中酒。清酒入口,仿佛吞下一抹血色。
府门外的街巷已站满了百姓,目送那队缓缓归来的送灵队伍。
陆瑶骑在马上,身后是盖着黑布的棺木,木板因一路颠簸而显得陈旧。她神色冷然,目光前方,仿佛看不见跪在路旁的百姓。风扬起她的衣角,将她满身风霜与孤寂的影子投在青石路上。
府门大开,家人早已候在门前。
年迈的萧母双眼通红,被侍女搀扶着。她看见那辆马车时,手抖得几乎抓不住扶手,泪水一滴滴砸落,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老管家颤抖着跪下,声音沙哑得近乎低语:“夫人,将军……你们回来了。”
陆瑶翻身下马,落地时脚步稳如磐石。她转身看了一眼车后的棺木,目光在那黑布上停顿片刻,语气轻而冷:“安置好,别让他再受折腾。”
几名仆从小心翼翼地上前,手臂用力抬起那具厚重的棺木。陆瑶并未再看,迈步走进府中。她的背影冷硬如刀,素衣在晨光中晃动,仿佛与所有人隔开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刚迈过门槛,她身形一晃,直直倒了下去。
“夫人!”仆人惊呼。
萧母扶着门框,泪如雨下:“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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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设在城西萧家祖祠,天刚亮时,便已有百姓汇聚在祠堂外。
肃穆的气氛笼罩着整个街巷,风雪掠过檐角,连呼吸声都显得突兀。萧家满门皆至,跪拜在堂前,灵堂中的烛火微微摇曳,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模糊了悲恸。
谁也没想到,珩阳王会出现在这里。
他一身玄衣,步履从容,目光平淡地扫过众人,竟无半分哀悼的神色。世人皆知珩阳王从不参加这些场合,更不会轻易露面,今日却破例前来,惹得人群中议论纷纷。
“珩阳王来了?怎么可能……”
“难道是因萧将军?”
“萧将军?我倒是记得珩阳王跟萧夫人还有段过节……”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声音愈低,愈显得敏感。兰珩舟的目光从人群中掠过,清冷如霜,逼得所有人赶紧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灵堂之内,肃静如冰,连烛火都被压得微微摇曳。
陆瑶跪在棺木前,素衣贴地,肩膀笔直。
她的手轻覆在棺木上,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了棺中之人。指尖微微颤动,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哭泣。眉眼低垂,掩去了所有的情绪,唯有那份冷硬的姿态,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兰珩舟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曾经那鲜活飞扬的女子,如今只剩下一身寂静与疏离。那一抹素白,如利剑一般刺入他眼中,胸口钝痛发闷。
送灵时,陆瑶起身扶住棺木,随着队伍缓缓向外行去。兰珩舟随行在人群中,与她的距离不过几步。明明近在咫尺,他却从未感到她离自己这样远。
他看着她,心底涌起的情绪翻江倒海,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陆瑶。”
他终于低声唤了一句,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她没有回头,脚步依旧沉稳,仿佛没有听见。那素白的身影直直向前,挺直的背影隔绝了所有人,也隔绝了他。
他的手缓缓抬起,似想抓住些什么,但最终又无力地垂下。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像看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陆瑶的眼中无光,像是一潭干涸的死水。
可不管怎么样,她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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