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鞭痕藏荷花

车轮碾过道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裴弦放下车帘,隔绝了车外裴府那两扇象征权势与压抑的朱红大门。

车内空间狭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轻松。他裹紧身上裴府假意恩赐的锦袍,指尖冰凉,胸腔深处那股熟悉的痛被这的声响压下去些许。

终于离开那个地方了。哪怕前方是未知的荆棘,也比留在那个被默许的牢笼里,等着被管教至死要好。

背上未愈的鞭痕在颠簸中隐隐作痛,瞬间将他拖回三日前那个彻骨寒意的清晨。

冰冷的青石板硌着膝盖,寒气透过单薄的青布衫直刺骨髓。裴弦挺着背跪在正屋廊下,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几道新痂在动作间裂开,暗红的血珠渗出,在寒风里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他垂着眼,视线死死钉在水渠边几支枯黑的荷梗上。

刺骨的冷水毫无预兆从头顶浇下,如同被无数冰锥同时刺穿。裴弦猛地一激灵,寒意瞬间穿透全身,湿透的衣衫紧贴皮肤。

冷的刺骨。

他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一股腥甜冲上喉咙,被他死死咽下,只发出几声闷咳。

面前,嫡兄裴宇莫扔掉空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得意:“骨头痒了?敢告我娘的状?”

他声音尖锐刺耳,“怎么?嫌我娘管教你管得不对?”

“一个死了娘的贱种,也配在府里挑三拣四?我娘肯费心教导你,那是你的福气!你倒好,敢去爹面前告黑状?!”

裴弦嘴唇发紫,抖得说不出话。三天前鼓起的那点微薄勇气,只是因为他实在冻得受不了了。

饿得眼前发黑才在父亲裴净思,那位端肃威严的紫袍大员路过时,小声地结巴道:“夫人罚跪…太久了,炭…不够好冷……”他以为父亲至少会问一句……却只得到一句冰冷的“知道了”。

他抬眼看向裴宇莫,眼神沉寂,深处却翻滚着冰冷的恨意和近乎麻木的绝望。

这眼神彻底激怒了裴宇莫。

“哑巴了?你那点胆子,也就只够在爹面前装可怜了!”他猛地夺过小厮手里的乌黑马鞭。

鞭子撕裂空气,狠狠抽在裴弦湿透冰冷的背上。

寒冷而窒息感同时爆发。

裴弦眼前一黑,脊梁垮塌,整个人扑倒在湿冷的地上。

额头磕在地砖上。撕心裂肺的呛咳再也压不住,他蜷缩着咳,身体痉挛,指缝渗出血,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在黑暗边缘,微弱的暖意包裹了他,恍惚是幼时。

春日午后,他摔倒磕破了膝盖,疼得大哭。是娘亲聂皖,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用带着淡淡荷花香的怀抱抱起他,用素白手帕小心擦拭伤口,轻轻吹气:“不哭不哭,丝竹乖,娘在呢…”

那份温暖和香气,是他记忆里唯一安稳的底色……可色彩终究会褪色。

“下贱胚子,装死是吧?”

尖利的声音扎碎了幻梦。裴弦猛地睁眼。身下是冰冷坚硬的青石板,背上剧痛撕裂。

正妻尚姝扭曲的脸近在眼前,眼中怒火燃烧。

“醒了?装死?跟你那短命的娘一样贱骨头!”她扬起手里的马鞭。鞭子毫不留情再次抽下。

裴弦身体弓起,剧咳爆发,蜷缩在地咳得抽搐,血染红了石板。

“晦气东西!”尚姝扔掉鞭子,像丢垃圾。“看好了。跪到天黑。再有声响,就松手打。”

她冷冷扫他一眼,眼神如同看一只碍眼的虫子。

“告状?呵,你以为你爹会在乎?他要是真在乎你这贱种,这些年会由着我‘管教’你?!蠢东西。给我跪老实了!”

沉重的关门声。院子里只剩风声和裴宇莫冰冷目光。

尚姝的话不停的循环在他脑海里:“他要是真在乎你这贱种,这些年会由着我‘管教’你?!”

原来如此。不是尚姝太坏,是父亲裴净思默许了她的坏。他告状,在父亲眼里,不过是不听话的狗在乱吠。

比鞭打和冷水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冻僵了他所有的血液。不是愤怒,是彻底冰冷的绝望。在这里,他被践踏,是理所当然。

逃!

这个念头疯长成带刺的荆棘,狠狠扎穿麻木的心,必须离开。

目光在冰冷的地面逡巡,最终落回浑浊的水渠。浑浊之下,靠近石壁角落,一枚小小的深褐色枯荷半埋在乌黑淤泥里,水流冲刷,它的根却死死扒住石头。

一丝渴望,如同淤泥下的微光,悄然在他冻僵的心底亮起。

马车停在长青书院门前。

裴弦深吸一口气,裹紧锦袍下车。新的囚笼,也是他唯一的生路。

书院的日子,是裴府的延续,换了地方生存。表面的风平浪静下是蚀骨的孤独。

他住东厢,沉默寡言,衣着用度与周围布衣学子格格不入,引来探究与疏离的目光。

他视而不见,沉入书卷。恼人的咳嗽是他甩不掉的影子,尤其在寒夜。

他随身带着尚姝准备的药,咳得撕心裂肺时含服一粒,骨缝里渗出的是更甚的寒意。

一次重要的骑射考核。

几圈策马疾驰下来,裴弦已是强弩之末,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他强撑着下马,踉跄到一棵树下,扶着粗糙的树干剧烈喘息呛咳,眼前阵阵发黑。

“给。”一个生硬的声音突然响起。裴弦勉强抬眼,是住西厢的少年陈墨文。

他递过来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干枇杷叶和半瓶清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锐利如初。

“嚼这个,压一压。”说完,不等裴弦反应,将东西塞进他手里,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书舍的小径。

裴弦怔住,低头看着掌中带着山野气息的叶子。喉间的腥甜似乎被这意外的善意冲淡了些许。他依言嚼了几片,一股清凉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奇异地平复了翻涌的气血。

他默默收起剩下的叶子,将地上那个装着“补药”的青瓷瓶踢得更远些。

后来的日子,裴弦咳得厉害时,彻底摒弃了“补药”,嚼陈墨文给的枇杷叶。

当最后一叶入口,他在门槛外的青石板上,发现了一个新的分量更多的枇杷叶纸包。西厢的房门,在他开门前刚刚合拢。

裴弦开始规律服用这些草药。喉间的铁锈味淡了,咳嗽减轻,精神也清明许多。他果断将青瓷瓶封存箱底。

一天午后,阳光正好。裴弦坐在窗下看书。陈墨文抱着一摞书匆匆穿过庭院。

“陈墨文。”裴弦放下书卷,清晰地叫了一声。

陈墨文脚步猛地顿住,肩背绷紧,没有回头。

“谢谢你的草药。”裴弦的声音平静。

陈墨文沉默片刻,才低低“嗯”了一声,抬脚欲走。走到西厢门口,手搭上门闩,却又顿住。

他背对着裴弦,声音生硬却清晰:“你那篇论赋税的策论,想法不错。但第三点,‘以商税补田赋之不足,重课行商’,行不通。”

他语气笃定,“前朝永隆年间,灵州试过类似法子,不到两年,商旅断绝,市井萧条,民怨沸腾,激起民变,死了个州官才平息。”说完,果断推门而入。

裴弦怔住,立刻翻出那份策论草稿。盯着那几行文字,眉头紧锁。‘他竟连这等冷僻史实都知晓?’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与警惕交织。他提笔,在那段旁用力划下粗重墨线,旁批:“慎之!”

几天后,裴弦撕下一条素笺,用工整小楷写下:“‘鹿台泣金’典出何书?具体所指为何?望指教。裴弦”。

傍晚,觑见陈墨文独自出门,他将纸条压在西厢窗下那块被磨得光滑的石头上。

次日清晨,门槛外除了枇杷叶的小布袋,还多了一本纸张泛黄的旧书。翻开,书签停在记载“鹿台泣金”的一页,天头空白处一行锐利字迹:“《逸周书·史记解》。旁批乃前朝王晦之学士见解,可参详。”

书下压着他昨日递出的纸条。裴弦捧着书,指尖拂过那锐利的字迹,心中波澜起伏。

他竟肯借书!

又过些时日,裴弦将一卷京城新刊的收录了犀利的时文集放在东厢窗台最显眼处。

次日,书消失。三日后,书被悄然放回,书页间多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对那篇“选官论”的逐条批驳。

裴弦提笔,在空白处写下更深层的质疑与补充,再将书放回窗台。

隔天,书再次消失。再还回时,纸条空白处已填满更激烈的回应。思想的交锋在无声的纸条间激烈碰撞。

饭堂里,陈墨文依旧与布衣同窗高谈阔论。裴弦独坐窗边安静进食。课堂上,他们见解时有碰撞,目光却很少交汇。

只是,裴弦窗下的石桌,隔三差五多出一包枇杷叶。陈墨文晾晒草药的旧竹匾,偶尔也出现在共享的阳光下。裴弦深夜里揪心的咳嗽,稀疏轻微了许多。

书院大考,上榜者可去皇家书院。裴弦端坐考桌前,面色苍白,握笔的手却稳。笔尖流淌出沉稳深刻的策论。

写到赋税,他自然地避开了陈墨文指出的谬误。考场另一侧,陈墨文的文章依旧锋芒毕露,却多了一丝基于史实的厚重审慎。

两人没有任何交流,答卷深处却隐隐带着对方影响的影子。

放榜日,学子们屏息凝神。主考夫子洪亮的声音念出入选皇家书院的名单。

“裴弦,陈墨文,张叁,李思”

人群瞬间炸开。

羡慕、惊叹、祝贺声嗡嗡作响。

陈墨文背靠斑驳廊柱,听到自己名字时,猛地握紧拳头,指节发白,脸上迸发出狂喜。

喜悦未褪,他的目光却下意识穿过人群,落到不远处的裴弦身上。

裴弦穿着裴府的好料衣衫,站在兴奋人群中,脸色病态苍白,背脊却挺得笔直如风雪青竹。眼神平静笃定,没有狂喜。

陈墨文眼中激动的浪潮平息,沉淀为一种复杂的平静,带着认可和一丝棋逢对手的尊重。

裴弦抬起头,平静地迎向那道目光。

两泓深潭在半空中交汇一瞬。

裴弦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陈墨文也几乎同时,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嘴角似乎极其短暂地牵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冷硬。

裴弦垂下眼帘。

入选皇家书院,是机遇,也是踏入更复杂权力场的开始。

前路荆棘密布。

这一次,或许不必再独自一人,在彻骨的寒冷中独行了。

这是受还没遇到1前的故事,裴弦对陈墨文是有利用的。一万三千多字删到3000字,主播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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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离开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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