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让开，说了，我的东西，只卖给有缘人！”
一脸横肉的方脸汉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屏退众人，“砰”地一声合上盖子，掩住满箱琳琅的奇珍异宝。
围观的人退了退，窃窃私语，目光或探究或好奇地打量着他。
这汉子自称姓李，叫李忠实，是近日才出现在琉璃街上的。
他一身粗布麻衣的庄稼人打扮，东西却不一般，再眼拙的人也能看出，他那箱子里随便挑出一件物什，都能放在正规拍卖会上压轴。这满满一箱子，说句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也不知他是蠢笨还是不识货，要价居然低得离奇。
只是顽主们再眼馋也无用，李忠实来的第一天，就大马金刀地往马扎上一坐，开口便是“只卖有缘人”，不仅要看生辰八字，且只卖女客。
——还得是年轻漂亮的。
琉璃街自古做的就是古董生意，改朝换代历经多年，如今进入千禧年，竟从没人听说过“只卖有缘人”的新奇规矩。
不少懂行的开出大价钱，李忠实一见是男人，半点喊价的机会都不给。
更耐人寻味的，则是他的态度。他时常对着一箱子东西唉声叹气，似那是烫手山芋一般。
但要真有女客前来问询时，他又躲闪着回避目光，似是做了什么背良心之事，待看过八字之后，眼睛却左瞄右瞟，似在等待什么，等客人都不耐烦了，才叹口气，一脸沉重地把八字递回去。
“对不起，不卖。”
如此这般，几天过去竟是一件东西也没卖出去。
又枯坐了一日，眼见天色已晚，连街口庆祝香港回归的广播也偃旗息鼓了，李忠实长叹一声，挎起箱子就要走。
“这位大哥，稍等稍等——”
一道温润清亮的年轻男声喊住了他。
李忠实没好气地转过头，先是看见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瘦长干净、骨节分明，再往上是挺括衬衫，修长颈项，和一张俊朗周正的脸。
拦住他的青年生得高大挺拔，像是跑得急了，胸膛上下起伏，弧度凛冽的眉弓上沾着一点晶莹汗珠。
一对上目光，青年清凌凌的眸子一弯，笑成了月牙的形状，看着就讨喜。
“您好。”他友好地伸出手，握手的力度是恰到好处的热情，“我叫柯澄，在琉璃街上做点小生意，大哥怎么称呼？”
周围有好事者，一见来人，嬉笑着调侃道：“小柯老板，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少见哦。”
“不晚，这不是赶上了么。”柯澄说着，掏出一瓶水递过去，还不忘帮人拧松瓶盖，“这天儿真是热狠了，大哥先喝口水吧，缓缓再走。”
李忠实接过水，眯起眼打量他。
虽明摆着是套近乎，但这人文质彬彬，举止得体，没有一丝粗鄙市侩之气，完全不像古玩行当里的生意人，看着倒是不叫人讨厌。
柯澄其人，是琉璃街上颇出挑的后生仔。
他师从赏趣阁的赵掌柜，如今出了师，接手了店铺的大部分生意，算是赏趣阁的少东家。虽年纪轻轻，但眼光老辣，心思活络，下手果断。这几年间坊间流传着不少他以小博大、豪石翻盘的事迹。
待人接物也挑不出错处。见谁都是三分笑，姿态谦虚温和，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其他店铺被他抢走不少客源，对他又是牙痒又是佩服。
“你也想买我的东西？”李忠实好整以暇地坐到树荫下，大方地打开箱子，“看可以，但是不好意思，你也只能看看。”
人群中发出几声哄笑。
“他只做女人生意，小柯老板长得俊也没用啦。”
“谁做生意还要算八字？我看是邪门得很，最好别碰哦。”
柯澄充耳不闻，细致地打量那一件件古玩上，面上无甚波动，眼睛却越看越亮，心底暗暗咋舌。
半晌，他移开目光，对李忠实笑道：“都说风水轮流转，有缘人的标准也可以变一变，您说是不是？”
李忠实正要开口拒绝，他又补充道：“没关系，可以慢慢考虑。您还没吃饭吧，不嫌弃的话，赏脸吃个便饭，就当交个朋友。”
“实不相瞒，”青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观察您几天了，看得出来您急着出手，但似乎有难言之隐，要不您跟我通通气，我也帮您想想办法？”
“……”李忠实脸色微变，闷声闷气地说，“跟你无关，不劳操心。”
他态度坚决，纵然柯澄能说会道，十八般武艺都使全了，也不松口。
碰了一鼻子灰，柯澄实在心有不甘。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抿起唇，双颊簇起浅浅的酒窝，一副极沮丧的样子，周围路过的年轻女孩都或明或暗地打量他。
说来他这对酒窝长得稀奇，笑起时若隐若现，看不真切，倒是苦恼抿嘴的时候，浓得让人心颤。
他父母走得早，还留了个拖油瓶弟弟，早些年他能带着弟弟混吃百家饭，靠得就是这对酒窝的功劳。每次他一抿起嘴，抽嗒两声，邻居婶婶们便看不下去，“哎哎”哄着，匀出点吃食分给他。
幼时因为生存本能而时常做出的表情，长大后竟成了改不掉的习惯，即使他现在已是个身量高挑、四肢矫健的青年，偶尔也会无意识展露出这对梨涡。
“真的没得商量吗？”
“没得商量。”
……
“贪财的后生仔，什么东西都敢买……”看着青年的背影隐入人群，李忠实咕哝着摇了摇头。
这小子忒缠人，耽搁了他两三个钟头，烦得他差点就说出实情了。
揉揉饿扁的肚子，李忠实刚走出两步，腕上那串经高人开光的玛瑙珠子突然“啪”的一声——断开了。
红线撕裂，在他腕间割出一道血痕，鲜红的珠子散落，滚了一地，明明没风，却不约而同地向同一个方向滚去。
那是青年离去的方向。
闹市喧嚣得很，李忠实却清晰地听到了珠子刮擦地面的声音。
那声音不似物体自然滚动，更像被是人用脚尖碾着往前推，艰涩得令人牙酸。
晚间支起了不少大排档，琉璃街烟火缭绕，人声鼎沸，无人注意到路边的小插曲，更无人看到，李忠实瞬间变得煞白的脸色。
“喂——那谁！”他脚下一软，跌跌撞撞地追过去，嘶声高喊：
“你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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