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暗下,散出来的观众很快融进黑夜,脚步声消失,周遭重归平静。
静到游礼能清晰听见自己心口作乱的心跳,猛烈得像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腔。
他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孩,袭来的仍是阵阵的不真实感。
她竟然还说,她记得他。
她一向礼貌,况且他们从前并没打过交道,这种话不过是不让他难堪的客套话,他却还是从心底生出一阵窃喜。
自知这种窃喜有多卑劣,他依旧想骗一骗自己,也许她说的是真的。
手腕仍被面前的人牢牢抓着,霍蓁蓁稍稍偏头看了看他,声调比刚刚高了些:“你叫住我,是有什么事吗?”
飘远的思绪被这一声拉回。
游礼对上她的视线,那双眼睛像是白开水,透彻无比,却总有独属于她的温度。
他连做梦都不曾妄想,这双眼睛会有这么近距离直视他的时候。
而现在她就在面前,眨动的眼眸将他的身影融进瞳仁。
一瞬大脑空白一片,他说话结巴起来:“我……我是想跟你约稿。”
意料之外,却又毫无破绽的答案。
霍蓁蓁轻扬了下眉头,下意识低头看向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长T袖口随意挽起,露出半截劲瘦的小臂,手背上经络分明,无名指和小指的骨节处隐约有疤痕。明明也才十月,她却明显感觉到皮肤被他指尖的凉意侵染。
游礼也顺着她的目光看,慌忙松开手,连声道歉:“抱歉抱歉,刚刚看你已经走远了,担心来不及,所以才……”
“没事的,”霍蓁蓁摇摇头,追问正事,“你说的约稿是?”
游礼双手垂到身侧紧握成拳,这才终于抑制住颤抖,“之前听同学们提过,你现在是插画师,我一个朋友,他们乐队出新歌要约封面,刚才看见你,就想着搭个线。”
“专辑封面?”她微拧了下眉,“我之前没接触过,而且乐队的风格,我其实不太熟悉。”
听她这么一说,游礼有些慌了,沉默着迅速眨了几下眼,又抬手触了触鼻尖,一时想不出该怎样继续说服。
霍蓁蓁这时问:“急用吗?”
他摇头,“不急,满意更重要。”
她笑笑,点头应:“那我想试试。”
游礼顿了顿,眼前一亮,“好。”
霍蓁蓁仰头看他,微弯的唇角晕出笑意。
边拿手机解锁点开微信,边回应:“那我加你微信,你把那支乐队的相关负责人推给我。”
话音落,她已经捧着手机的扫码页面递到他面前。
游礼木讷地“哦”了两声,取出手机调出自己的二维码。
“滴”一声,霍蓁蓁手机上跳出游礼的微信名片。
昵称是他的名字,头像是个撑着伞的背影,看不出是网图还是他自己,个签一栏只写着简短四个字——一六年冬。
一六年冬,那是他们高二的时候,看来那个冬天对于游礼来说应该意义特殊。
她扬了下眉,按下添加好友,验证信息随即出现在游礼手机上。
游礼点击通过,微笑着说:“我先和他们沟通,然后联系你。”
霍蓁蓁“嗯”一声,正要道别。
一旁的张沛宜将手上擦眼泪的纸巾揉成团,左右瞥一眼,低声问:“游礼,既然你和蓁蓁是同学,我能不能提个小小的请求?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霍蓁蓁扭头看她,已经大概能猜到接下来的话。
游礼滞了半秒,回应:“你说。”
张沛宜笑笑,“我想跟你们乐队合个影,机会难得嘛。”
游礼应得干脆:“没问题。”
他反手指身后,“那我带你们去休息室。”
推门进去的时候,屋子里的三人已经各自收拾好装备。
离门最近的付行简正拎着夹克往身上套,见门推开,下意识就说:“你小子跑哪儿去了,我都快饿死了!”
瞥见进来的不止游礼,他一愣,语调缓下来:“这两位是?”
那头背对着门的两人也好奇地回头看。
游礼侧过身介绍:“她是我的同学,霍蓁蓁,另外这位是她的朋友。她们俩今天正好来看我们的演出,过来合个影。”
霍蓁蓁朝屋内三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张沛宜举着右掌挥动两下,咧开嘴笑道:“你们好,我叫张沛宜。我特别喜欢你们的歌,几乎每一首都已经循环过上百遍了!”
趁着她说话的简短几秒,付行简已经迅速整理好仪容仪表。
他打了个响指,扯着唇笑:“有品味,之前的好多歌可都是我作曲的。”
右侧的主唱岳安将手上的水瓶朝他砸过来,“好多?三首也叫好多?”
当众被拆穿,付行简觉得尴尬,迎过去和他打闹起来。
沙发上的键盘手于格补好口红,将小镜子随手一摆,起身走到张沛宜面前。
甜美的笑容和脸上的烟熏妆反差极大,开口道:“别理他们,小学鸡。我们挑个光线好的地方拍照。”
说着,两人已经默契地扭头去寻找合适的位置。
临时约会的四人按照台上演出时的站位排列,张沛宜站在正中。
霍蓁蓁捧着她的手机站在对面,倒数:“三、二、一。”
连续拍摄几张后,边说着“好啦”,边将手机往张沛宜面前递。
张沛宜往前挪了几步,接过手机闷头看。
游礼正要挪动脚步,其他三人却并没动静,依旧站在原位,空出正中的位置。
意识到他们以为霍蓁蓁也是来合影的,游礼侧过身想解释。
霍蓁蓁却在这时将自己的手机交到了张沛宜手上,小跑着站到临时约会正中间。
她双臂自然垂在身侧,双腿一前一后交叉站立。
唇角扬起的弧度不大,恬静的笑容却还是让人舒心。
游礼用余光瞥了两秒,重新退回去看向镜头。
“咔嚓咔嚓”的快门声此时格外清脆,和他心口未平息的心跳声同频。
拍完,张沛宜将手机还到霍蓁蓁手上,侧身去看付行简,“我想和你单独拍一张,行吗?”
付行简干脆地答了声:“当然!”
一旁几人自觉退开。
游礼折回霍蓁蓁身侧,静静看她。
她咧嘴笑着,斜前侧落下的白炽灯光线将她包裹其中,让她散出恰到好处的柔和。
又是连续按了几下快门后,张沛宜小跑过来挤在霍蓁蓁身侧看照片。
满意地点点头,她笑着和屋内几人道了谢,目光最后落在付行简身上:“谢谢你们答应合影,时间不早了,你们演出也很辛苦,早点回去休息吧。”
付行简扯了扯唇,笑得痞气:“之后有时间可以再来看我们的演出。”
张沛宜眉头微扬,还没出声。
付行简补充:“我知道,大家嘴上没说,其实都默认今天这场专场就是我们临时约会的告别演出了,其实后面还零零散散有几场商演和拼盘的。”
他是用玩笑的语气说出的这番话,但眼底不难看出难过。
张沛宜无声呼了口气,没继续把气氛往下拽,只点头答:“嗯,好啊,之后的演出时间凑巧的话,我会去看的。”
霍蓁蓁也在这时扭头看向游礼,“那我们先走了,微信联系。”
说完,两人转身朝门边走。
游礼折身跟上去,语速稍快:“太晚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霍蓁蓁回应:“不用,沛宜开了车。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回头,视线从里侧三人往外扫过,最后落到游礼眸间,笑着挥了挥手:“拜拜。”
她总是笑得这么好看。
游礼近乎溺在这笑容中,滞了半秒,才挥手回应:“嗯,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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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蓁蓁顺着走廊往前,背影渐渐淡出游礼的视线,和这八年来他默默目送她的无数次一样。
直到她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眼前,游礼还静静立在这头没动。
他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她出现在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一场长长的美梦,还是真的。
/
上一次见到她,已经是两年前美院的毕业典礼上。
知道蓁蓁会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他特意翘了专业课混进美院的大礼堂。
那天礼堂里的灯光,晃眼程度和方才舞台上的别无二致。
不同的是,那天是霍蓁蓁站在台上,而他缩在礼堂侧门边。
台上的她一如往常自信、大方,简短的一段发言,涵盖她对大学四年的回顾以及对未来的展望和期许。
跟随她的发言,从高二第一次见到她为止的所有细节,同样在游礼脑海中一晃而过。
演讲最后,她说:“我们将在这个盛夏各自跃入人海,平庸也好、灿烂也罢,希望你我都能乘风破浪,拥有自己想要的人生。”
“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伴着雷动的掌声,蓁蓁朝着台下深鞠一躬,转身一步步往后走。
游礼目送她离开,只低声自言自语出一句:“蓁蓁,再见。”
/
他那时以为,他们不会再见。
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出现在舞台下看他演出。
今天演出现场的观众大约只占了场地的一半,他站在台上,抬眸的瞬间原也只是习惯性朝台下一扫。
却不承想,一众的陌生面孔里会混进他朝思暮想的那个。
当时蓝白光束交织,霍蓁蓁右手举着点亮手电筒的手机,整个人跟随音乐节奏在晃动。
光线从她脸上一晃而过,让她的笑容分外明媚。
追光分明照在舞台上,发光的、夺目的却好像还是她。
游礼看着这张笑脸,呼吸也近乎停滞,甚至连手上弹过无数次、再熟悉不过的旋律竟也出了错。
八年来练习过无数次的开场白,没想到最后是在这么慌乱不堪的状况下说出的。
想到自己刚刚的狼狈模样,实在有些懊恼。
他呼了口气,低头点亮手机。
微信聊天页面最上方的对话框,是刚刚加为好友的霍蓁蓁。
白底黑字真真切切就在眼前,他才终于对她的忽然出现有了实感。
指尖在屏幕上轻触一下,页面跳转到她的微信名片。
昵称栗糕,头像是一颗卡通的栗子,右下角有个潦草的字母Z,是她画画时候习惯性会加上的水印,个签的位置写着——吃遍全世界的栗子蛋糕!
游礼轻声笑,将她的对话框设为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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