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呼吸交叠,窗外细雨纠缠。
许蝉平静地挪开目光,顺势将手搭在车门把手上。她本想借力坐起来,没想到碰巧按到了按钮打开了门锁。把手旋转而下,李闵扭过头的时候,许蝉的半边身体已经探出了车门。
驾驶座下面正好放着一把透明长柄雨伞,李闵本能地抓到手心,推开车门就跟了下去。
过道被两侧的车辆挤出一个狭窄的缝隙,许蝉关上车门的同时,就看到李闵从另一侧绕道过来,撑着伞快步走向自己。
“我送你。”
许蝉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掏出一柄黑色折叠伞,李闵看到伞身折叠如新,猜得到主人是个严谨细致的人。而此时,她正用自己的方式拒绝着他的弥补。
李闵耷拉着眼皮,雨水从发梢滚落在鼻尖,他的视线落在地面水渍上映出的影影绰绰的虚影,心里却情不自禁地想起刚刚在车上,许蝉那个无比坦然而又澄净落寞的眼神。
对望那一眼,李闵陡然生出一丝歉疚,是那种直达入心的懊悔。
过往的许多年,他经历过无数这样的桥段。可唯有这一回,许蝉的眼神让他觉得心虚。他甚至想,如果当时她再坚持几秒,兴许自己会立刻投降,会忍不住去追问当年到底发生过哪些细节。
念头一闪而过。
逼仄的空间里,李闵和许蝉之间隔着一把伞的距离,一个无话可说,一个百口莫辩。
“抱歉,我确实没有印象。”李闵撑着伞,眼尾低垂,微微俯下身朝着许蝉致歉,“要不,你打我两下出出气?”
见许蝉一动不动,他眉眼弯起,温声示范,语调犹如在开一场无关紧要的玩笑:“你就跟着我说,李闵是个混蛋,李闵不得好死,李闵注孤身。”
许蝉愕然抬头,她听不出他是真心哄自己,还是借着玩笑发泄心声,但无论哪一种,都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假如李闵记得自己,这些话就像是另类的伤口撒盐,她只觉得更加难堪;如果李闵真的不记得自己,那他这样的温声软语,还是对着全然陌生的她,就更像是额外的嘲讽。
迟来的相遇,错过的体贴,还有无法挽回的爱慕,在大雨滂沱的凌晨,如同午夜梦回般潦草上演。
雨不会停,时间不会回头,我不是当年的我,他也不是那时候的他。
许蝉的听到夹杂在雨声里的心声,轻轻柔柔地举目回答:“学长,我们都要往前走。”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对李闵说:“你有了喜欢的人,我将来也会有喜欢的人,过了今晚我再也不会打扰你。”
那天之后,她原以为的美梦彻底破碎。自此而起的,就是她自己挣来的,赌徒一样的人生。
许蝉撑着伞往前走了几步,见李闵半点让的意思都没有,索性收起伞从他伞下穿过。
两个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李闵突然转身,雨伞换到右手撑在许蝉的右上方,两个人步调一致地出了停车位。
“做了的选择,就不要改。”李闵刹住脚步,突然挡住许蝉的去路。
从Blueberry出来的时候,他就想提醒许蝉,现在他心里虽然起了些波澜,却还是想尽早把话挑明。
“于皖周是我最好的兄弟。我猜你也看得出来,马宿雨对那小子存着什么心思。”他难得和女生说重话,可此时却一句比一句锐利:“你是现实也好,另有图谋也罢,既然提了分手就断干净点儿。对你,对他们,都没有坏处。”
这是在暗示自己心思不纯,想要拿于皖周当做备胎?
许蝉诧异地追上李闵的目光,“在你眼里,我接近他们也是为了贪名逐利?”
李闵没有反驳,带笑的眉眼舒展开来,“你一个人,搞得所有人都乱了套,我有所怀疑不是很正常。”
“你有证据吗?”许蝉问。
李闵摇头,“于皖周对你的认真有目共睹,那你呢?”不等许蝉解释,他笑着靠向冷冰冰的车身,“我兄弟是人傻钱多,脑子缺根筋儿,但不代表他要被人耍着玩。”
“是!于皖周是有钱,他家的地板砖都比我住的地方贵,他随手送我的一块手表,都要我花十年,甚至一辈子才有资格看一眼。可那又怎么样?”
许蝉呼吸急促,气的胸口微微起伏:“我付出的感情不比谁的更轻贱,我离开的时候该还的,一分钱都没有落下。”
许蝉冷冰冰地望了眼李闵,刚要转身就要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道:“全天下谁都能说我,就你不行。从今往后,请你离我远一点,最好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
脚步声骤然消失,迸溅到身上的水花被雨水再次覆盖,李闵定在原地,耳畔还回荡着许蝉最后那句咬牙切齿的话,心里突然起了一丝涟漪。
他是戳到人肺管子了?还是被说中了恼羞成怒?小家伙儿怎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啊——”
十字路口传来一声尖叫,李闵蓦地抬头,听到又一声呼救,正是许蝉的声音。
眼前刺目的车灯直击面门,许蝉抬起手臂挡住眼睛,脚下一不小心就踩到了深坑里,一崴一跌,整个人径直就撞到路边的栏杆上。
突然,从旁边拐进来的出租车跟故意似的,明明她都摔到了,竟然仍旧打着灯朝她冲过来。
“哎呀,你干嘛?”
“你疯了,疯婆子!”
“别抢我方向盘。”
“SB,前面有人,要撞上了——”
许蝉站在原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直住,耀目的白光里,她只觉得世界寂静一片。
忽然,有人从身后拉了她一把,她的意识一下就回到了现实中。
冷风,急雨,还有男人强悍的手劲。
许蝉揉了揉被照的刺痛的眼睛,就看到出租车一路东倒西歪,“哐当”一声冲到了花坛里,撞得旁边的白色围栏碎了一地,车门上的漆也被旁边的石头剐蹭了一大片。
“哪来的疯子!要闹人命啊!”
司机师傅一边制伏突然发疯的女乘客,一边朝着许蝉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小姑娘你没事吧?有没有碰着哪?要不咱去躺医院?我也报个警,把这个不要命的疯婆子交给警察。”
车灯晃眼,许蝉在李闵的搀扶中站定。
她看着被司机按得直不起腰的妇女,在骂骂咧咧声中,有些不确信揉了揉眼睛。
半晌,她直起腰身,扶着撞到伤口的手臂,淡淡地喊了一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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