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坦然。”一方白巾落在腕上，陆清欢语气戏谑，抬眼打量他，“情爱可真是令人头晕的东西，柳瞑凤你这修罗也能改吃素。”
柳瞑凤反唇相讥：“你这富贵伥鬼都能下地种菜，我有何不可。”
陆清欢看一眼外头还在抓鱼的两人，如旧笑道：“你可不曾让他知道你为这东西丢了半条命吧？”
陆清欢自然不是说的寿命，也不是没日没夜的苦痛，而是更早之前的事情。
那时柳瞑凤直接和陆檐流摊牌，以于晚青的下落为资本要求与其合作。这枚丹药也在合作内容之中。起先陆檐流对他一切行为都心存怀疑，并且今生没有穆平江的死铺垫，柳瞑凤的威信和军事才能已经足以立身，骑射剑法也都不算差，按说也用不到那药。
柳瞑凤只是摇摇头，说他自有安排。只问陆檐流能是不能。
陆檐流这人最不信义气之类，更不信天上掉馅饼来人上赶着帮他复仇，况且他听过这位少年将军火场怒斩五人首级的事迹，这人事后毫无不适反应就加入了救火队伍，手起刀落娴熟得不像话，可见不是第一次杀人。不难猜到因为那一次孙昌和穆平江也都对他更添几分怀疑。
说难听了，他一个落魄军医，先不说得不得这杀神青眼的事情，一个不小心被一刀砍了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本以为柳瞑凤还要虚与委蛇几句，没想到他轻轻笑道：“你想做陆清欢，就没有别的选择。”
陆清欢不管家国大义也不在乎对方是不是奸细，但在乎自己的小命，更恨被人当枪使。当即面露不悦：“我还没有想死到引颈待戮的地步，将军若如此没有诚意，就请回吧。”
似是料到如此，柳瞑凤从袖中取出一张书信推到他面前。
是于晚青的亲笔书信。那一如当初梦里字迹和重如千斤清欢两字，令他一时晃了身形。柳瞑凤估摸他看完，才道：“如何？”
“将军说笑了。”陆檐流收了信，也掩去了眼底的柔情，“我是识趣的。”
当晚，陆檐流一夜守在将军帐中，看着眼前的少年将药丸吞下去，口中咬着的一块帕子被鲜血浸透，豆大汗珠打湿了床铺，一张脸白到透明，几次差点疼昏过去。那时陆檐流想着，究竟是如何的执念，才能让这个人做到如此地步。
后来柳瞑凤突然武艺飞速进步，谁人不知渊国人最会些怪力乱神之事，孙昌穆平江也不免往这个方向想。
毕竟，一个瞌睡送枕头的混血文武兼才，三两下收拾了迟迟拿不下的黑衣人和胤人一腔孤勇一心为民，人虽冷淡了些，但礼数也都周全家世却说不上清白，没有什么比这更可疑的了。
如今柳瞑凤死在哪里都是对的，就是不该活着。
事实上这两人都是惜才的，可如今世道，又有哪个人有几句真心？
说来可笑，为国为民竟是最单薄不可信的理由。
所以柳瞑凤也和他们摊牌了。
那时柳瞑凤突然被擒，可抓他的是胤人，不是黑衣人。
没人知道那几日他经历了什么，穆鹤云一反常态违抗他父亲的旨意亲自去救他，回来时这人遍体鳞伤生死不明，断了五根肋骨一条腿，一条胳膊十根手指，显然是往死里打的。前几天还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如今满身血污静悄悄躺穆鹤云怀里，众人缄默。
柳瞑凤回来了，全军上下之后穆平江和孙昌面色不好看。
那天，穆鹤云红着的双眼蓄着泪，低喝道：“他起早贪黑的努力是怪力乱神，一腔孤勇的忠君是别有所图，真心实意的爱民是道貌岸然，你们究竟要怎样？！他是这个时代仅剩的良心！你们非要所有人都丧尽天良了才满意是吧？！”
如此目无尊长的僭越，对面两人却说不出话。
后来还是柳瞑凤醒来，拉着他的衣角，摇了摇头，让穆鹤云出去了。他毫不避讳向二老露出了脖子上的卑奴印，平静道：“我的主家是霓州巡抚唐罗鳌，他送我科举是为讨巧。我的父亲是昀国在渊国宫廷的暗桩喻霁，他死于意外。我知道他留下的大部分东西，我的母亲是长公主的侍女安莹，她是自杀。我回到这里是为将我父亲未来得及说出口的一切告知陛下，但我现在被牵制住，也遭了陛下猜忌。我知二位对我也并不信任，所以我将这一切告知二位，因着父亲没有留予我信物，我只信任二位。我无心其他，陛下若不信我只求待我将东西付诸纸面后一月不用药自会死去，不留后患。但陛下若是信我，我可以是陛下手中最趁手的刀。”
这话说出口，真假参半，柳瞑凤半抬眼皮，神情淡漠，他看似镇定，实则后背浸透冷汗。
这一着若错了，满盘皆输。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自都有了答案。
那时陆檐流只能暗叹，柳瞑凤对自己是真的狠。
对自己狠的人对别人只会更狠，所以当他看到入京后打贪的柳瞑凤每一次称得上心狠手辣的逼供和行刑，竟庆幸自己没有留在太医院，没有参与**，不是柳瞑凤的敌人。
可同时他也会更担心，柳瞑凤何时灭他的口。
直到送他走时，柳瞑凤托他办最后一件事。
找到一种药方，和落日禅同样效果，只要贴着伤口便可吸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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